啞巴孩子想唱歌（下）

小鄭手抖得不行，他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去按下任何一個琴鍵了！眼神中充滿了難言的恐懼。

這些自卑的孩子啊！他們根本無法一個人在上百人的注視下獨立完成任何一項內容。校領導坐在第一排，無奈地想着。

場面瞬間陷入了僵局。

「一閃一閃—亮晶晶—」

優雅甜美的歌聲打破了僵局。眾人尋聲看去，只見一位年輕的女孩從幕後緩緩向小鄭走來。

「一閃—一閃—」

小鄭看着走來的小琴老師，手指尖突然有了力量，他緩慢地觸摸琴鍵，將他深深刻在腦海里他最喜歡的音樂彈出來。

小鄭逐漸找到了節奏，小琴也並沒有下去，而是卡准拍子，繼續唱歌。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千萬小眼睛。

太陽慢慢向西沉，烏鴉回家一群群。

星星眨著小眼睛，閃閃爍爍到天明。

這首歌，小琴一隻在跟隨着小鄭的節奏，刻意的在壓低聲音。小鄭偶爾有地方快了，小琴便會加快語速。有拍子慢了，小琴便會放慢速度。小琴優美的歌聲讓小鄭充滿了力量，也拖着小鄭的琴聲遊盪在整個會場。眾人都陶醉於這樣的聲音之中，這才是真正美麗的聲音！充滿孩子的天真爛漫，洋溢着希望的音樂最是動人。

小鄭長舒一口氣，緩慢起身，向觀眾深鞠一躬，與小琴走下台。

現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他們在為這個孩子鼓掌，為自己的孩子慶賀，為所有飽含希望的孩子鼓勁加油。

老鄭熱淚盈眶，不停的告訴身邊的人。這是我滴娃！我滴娃！

好久沒這麼高興了，上一次，還是他叫俺爸滴時候。老鄭坐下，笑着說道。

你說啥！李老師倏地起身，他是後來才變啞的？

咋啦！老鄭被他嚇了一跳。

先天性的聾啞基本是治不了的，但後天性的啞巴，只要聲帶保存完好，是可以通過語言鍛煉、藥物配合和針灸進行治癒。醫院內，大夫耐心的向老鄭解釋。

小鄭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

那我們先檢查一下。小琴笑着說道。

檢查結果出來了。

是先天性啞巴。醫生遺憾地通知老鄭和小琴。

不能嘞！他說過話。老鄭堅持，要不再查一次！

醫生不耐煩了，去交錢，拿單子給我。

還是先天性的。

老鄭傻眼了。小琴結果化驗單，仔細核對了一下，只得無奈的接受這個事實。

咋回事嘞，咋回事。老鄭嘴裏嘟囔著，走出醫療室。

醫生有些於心不忍，對小琴說，有可能，是這老爺子心理導致的，日思夜想着這孩子叫他爸爸，產生了錯覺？

小琴禮貌性的點點頭，起身離開。

車上，小鄭坐在後排開心的不得了，他很快就能說話嘞！可開心！

小琴開着車，她沒法告訴小鄭真真相，這樣的話，她說不出口。

老鄭眼神獃滯，活脫脫地像一個活死人。

李老師在學校門口等待，看着沉默的小琴，他也沉默了。

老鄭被送回了農村。

小鄭依然每天都過去聽小琴老師的音樂課。

可他依然不知道事實的真相。漸漸的，小琴和李老師看他的目光帶着一絲躲閃。他們根本沒法去打破一個孩子想張嘴唱歌的夢想，他們不想讓這個快樂，充滿期待的男孩再變成從前那個唯唯諾諾，

自卑的孩子。

小鄭好像並沒有看出來小琴和李老師在刻意的迴避，他仍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每天努力認真的學習，甚至能拿着琴譜自己學彈鋼琴。小鄭成為了學校里極為優秀的孩子，樂觀積極的他受到很多老師家長的喜歡。

轉眼間，三年過去了。

這一天，發生了不一樣的事。小琴老師要調走了。

這三年來，小琴老師過的很辛苦，她的目光其實並不是只有小鄭這一個孩子，她為很多孩子重拾了生活的信心，她還是那個剛剛畢業，在同事前輩眼裏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改變現狀的「年輕人」。回首這三年，小琴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她沒有愧對自己這份職業，也沒有忘卻曾經的自己，只是她無法原諒自己的，是曾經沒有說出口的真相…

李老師來看她，與小琴不一樣的是，他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在小鄭那件事後，他還是無力抵抗這命運的安排，根本沒法改變其他人的悲劇，他是一個自私的人，像其他本本分分努力生活的人一樣自私，有時也會有那一霎那的衝動，僅是那一霎那而已。或許當他再次遇上像小琴那樣的姑娘來這裏實習工作時，他會毫不猶豫地說出當時他打算對小琴說的話。

祝賀你，高升了。李老師笑道。

二人說着一些表面的話，臨走時，小琴提到了小鄭。

等我離開時，我會告訴小鄭，要怪就怪我一個人吧。小琴說，他已經長大了，該承擔他應該面對的事了。

小鄭捨不得小琴老師，他為小琴老師準備了一張精緻的賀卡，可小琴要打開的時候，小鄭拚命的搖頭。

小琴要告訴他真相。

小鄭依然搖頭，匆忙跑開了。

小琴踏上了去省會的高鐵，在呼嘯而過的列車上，小琴打開了賀卡。

第一張，是小鄭畫的一幅畫，一位姑娘坐在鋼琴旁教一個小男孩彈鋼琴。畫的雖然很不好，但卻很用心，背面寫着祝小琴老師前程似錦。小琴欣慰地一笑。

第二張，是一封信：

親愛的琴老師，謝謝你教我彈鋼琴，讓我聽到動人的音樂，謝謝你。

我大概已經知道了，我這一輩子都沒法開口唱歌，那天回來的時候我就猜到了，雖然我還是帶着一絲期待，也感謝你從沒告訴過我事實，讓我還有一絲期待，那樣我才能每天笑着學習、生活。也請你一輩子不要告訴我，我想帶着能歌唱的期待很久很久。

我最近偷偷學了一首曲子，就是第一次聽你唱的那首希望，不過還沒來得及彈給你，你就離開了，如果我能提前兩天學就好了，不然也不會剩下最後幾拍沒練好。

再次謝謝你，我最敬愛的小琴老師。

列車上，看着小鄭七扭八歪的字跡，小琴哭的泣不成聲。

或許，這一生她也沒法再與小鄭見面，看不到那個童真、爛漫、天真的孩子。他會遇上什麼樣的老師，遇見什麼樣的女孩，有什麼樣的人生？會像普通人一樣么？還是充滿荊棘？

那便是他自己的人生路了。

小孩子最為敏感，也最為單純，當他們對生活充滿樂趣，對世界充滿好奇時，無論他如何，請幫幫他。當然，並不只是為了他，也為了曾經那個夢想仗劍天涯的自己，更為了給如今為生活低頭的自己一絲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