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的呼喚（上）

這個撲倒在我懷裏痛哭流涕的男人是我的兒子李節。

我的兒媳，阿喜，在一個月前失蹤了，我懷裏的這個笨蛋直到現在依然無比悲傷。

不過阿喜的確是個好女孩。我依稀記得李節第一次將她領到我面前的場景。

「媽，這就是我李節將來要娶的女人。」

那時他倆還穿着高中校服呢。

直到現在，已經過去十年了。

可憐的女孩。

阿喜失蹤的這一個月里，我基本很少見到李節。

他反反覆復地搜尋每個阿喜可能出現的地方……她經常去的超市，商場，咖啡館，他們以前共同讀過的高中與大學，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

由於他根本無心工作，之前二人一起苦心經營的公司也倒閉了。

而這個之前總是穿着乾淨筆挺的西裝的帥小伙，在短短一個月內，竟變成了一個滿臉胡茬，邋裏邋遢的頹廢男人。

做為母親的我，看到他這樣簡直心如刀絞。不過，我確定他會慢慢好起來的。

他亦很少與我訴說失去阿喜的悲痛。他從小就是這樣，是個堅韌勇敢，忠貞可靠的孩子。

但我知道在這一個月里，他的精神一直在繃緊，就像一隻不斷被擰緊的螺絲。

而就在今天，在這個萬里無雲，陽光依舊明媚的午後，這顆螺絲已經到了極限。

「昨晚睡得好嗎？」

我如往常一樣問道。

「噩夢連連，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冰箱前。」

「你的本能已經開始召喚了，你只要接受就好了。」

我一邊說着，一邊將一地的食物塞進冰箱。

必須要擺放好……

「媽，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李節的聲音莫名地顫抖。我回過頭，發現他通紅的眼裏不知何時盛滿了淚水。

「李節，你不要激動，媽只是讓你接受就好了……」

「接受什麼？你是在說阿喜已經沒有任何生的希望么？讓我接受一覺醒來，自己最珍愛的人已經人間蒸發了么？我們前一天晚上還在還在商量著要個寶寶啊……」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目光中帶着恨意。

「你甚至問我阿喜是長頭髮還是短頭髮，是高個子還是矮個子。媽，不過是一個月而已啊，你以前不是最疼阿喜的么，你說過，她就像你從來沒有擁有過的女兒啊。為什麼你現在要表現得毫不在乎啊……」

我心疼地看着已經如散架般蹲坐在地上的李節，趕緊上前安慰道：

「媽也很痛苦，但媽向你保證，一切都會過去的。」

「不，媽，你不痛苦，這一切也不會過去的……阿喜就是我的命，只要我沒有找到她，一切都不會過去的。」

倒在我懷裏的李節猛地站起身，他定定地看着我，彷彿我是害阿喜失蹤的人一樣。

沒等我說話，他便穿上外套出門了。

我擦了擦眼淚，隨後站起身來到冰箱前繼續整理著，讓這裏面看起來像一個被擠滿商品的櫃枱。

這一切都會過去的，就像當初的我一樣。

再深沉的愛與痛苦，都會被神的洗禮磨滅……

最可惜的是阿喜還未懷有身孕。

阿喜失蹤的第三個月。

黃昏的陽光直射到客廳的牆邊，外面的雲彩如被融化了的黃金般璀璨。

「兒子，昨晚睡得怎麼樣？」

「不太好，早上清醒過來的時候還是站在冰箱前，我全身都濕透了，冷冰冰的。」

「是么，夢到什麼了？」

「我不想說……好吧，自從阿喜失蹤后，我就一直夢到自己在一片特別茂密陰暗的叢林里穿梭，這沒什麼，但奇怪的是，我的耳邊一直有人在低語……不，那不是人類所能發出的聲音，不是這個世界所存在的聲音。」

我很高興李節的話多了很多。

他幾乎沒動盤子裏的食物，但精神已經比上個月好些，眼裏有了一點點光彩，只不過臉上依舊如刀削般生硬。

「你只要接受它就好……」

「接受什麼？媽，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么？自從阿喜失蹤后，你就一直再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小節，阿喜是黑皮膚還是白皮膚來着？」

「她是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媽，你真的關心過她么？」

李節放下了叉子看着我，眼神中飽含着失望。隨後他起身拿起外套朝門外走去，嘴裏正乾巴巴地咀嚼著一片雞蛋。

等他走後，我平靜地將盤子裏的食物倒進垃圾桶，收拾完碗筷后，準備去整理冰箱……

阿喜失蹤后的第五個月。

陽光費力地透過的厚重雲層鑽進客廳，屋內的一切似乎也跟着朦朦朧朧起來。

「媽，那個聲音似乎在呼喚着我，我希望找到它，我覺得，它就像是我的歸宿……媽，會不會是阿喜，她在向我求救么？阿喜……」

還沒等我問出口，小節便迫不及待地向我傾訴起來。而我沒有接他的話茬，只是漫不經心地問道：

「兒子，阿喜是長頭髮么？」

「什麼？」

「阿喜是長頭髮么？」

「啊……是，阿喜很漂亮很漂亮……」

李節的彷彿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夢境中，然後他猛地回過神來，臉上浮現出驚愕與恐懼表情，這些表情最後演變成了一張極為憤怒的臉。

「媽，你問這些幹什麼？你真的關心她么？不，你就是個惡毒狠心的巫婆！」

李節憤怒地將桌子上的盤子摔到牆上。

「不會讓你得逞的，我不管你有什麼陰謀，我一定會找到阿喜！」

說完，他便逃似的奪門而出。

我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默默地蹲下身收拾好。我豪不難過，我知道李節為何會突然大發雷霆，就像是一個用憤怒來掩蓋自己心虛的孩子。

他已經想不起來阿喜的頭髮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內心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

再等等，再等等。

我們的神會降福於他的後代，讓他的後代百歲無憂。

阿喜失蹤的第八個月。

這幾天天氣陰沉沉的，大片大片黑色的積雨雲彷彿在頭頂靜默地看着一切，世界突然變得昏暗狹窄。

「媽媽，你終於來了。我，我找到它了。」

剛一進門的我便被李節拉到客廳，他目光如炬，臉上是一種發現未知領域的興奮。

「小節別急，我給你帶了炒雞蛋。」

我將李節按在椅子上后，把保鮮盒裏的雞蛋倒進盤子裏。

「媽，原來你一直都是對的，我只要接受它就可以了。我現在什麼痛苦都感覺不到，我看到它了。」

李節坐在餐椅上，他兩眼放光，身體由於激動而陣陣顫抖，聲音也變得高亢起來。

「就在那片密林的深處，它端坐在綠色的台座上，大得像一座小山，它長得可不好看，渾身都是鱗片，臉上都是觸手，背後還有一對不成型的翅膀……」

李節皺着眉頭繼續說道：

「不過它就是神，是主宰，是命運。我就是它的後代，是它繁衍了我們，讓我們百歲無憂。」

說完這些，李節閉上眼睛，表情神聖而莊重。隨後他昂起頭，卻壓低了嗓音，說出了一段不屬於任何國家的語言：

「ngtahflagnaw-hrlyrhcgawhl-yctnahmglw-phngui」

（永不停息的生命在等待着插上野獸的翅膀）

我知道，此時我的兒子已經完全轉化為神的後代了。

我壓抑著澎湃的心情，問道：

「兒子，你今天不去找阿喜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