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後
他看到了光。
朦朧的，恍若來自夢境的光。
少年茫然地伸手去觸碰，猶如靈動的精靈，光芒氤氳縈繞在少年指尖，倒映入他淺灰色的瞳孔之中。
彷彿抓住了連接某處的繩索，少年本能望向了一個方向，光影交錯間，他看到了那個少女。
少女穿着華麗端莊的金色長裙，頭戴神聖而華貴的冠冕。她有着精緻到毫無瑕疵的美貌，卻毫不妖艷，而是透出股聖潔不可侵犯的氣質來。
她的臉上是極淺的笑意，溫和而聖潔。但不知為何，少年莫名在那笑意里覺察出一絲疲憊。
少年近乎本能地走入光影中，走近那少女。
一陣若有若無的遙遠樂聲飄入他的耳中，少年略有疑惑地停下了腳步。
樂聲逐漸清晰，顯現它的高亢激昂，有如巨浪掀起咆哮，圓號與弦樂交織出近乎吶喊的憤懣力量。鼓點之間是恍若長劍出鞘的鋒利，琴鍵跳躍中是長呼反抗的高歌。
他彷彿聽到了反抗的血與淚。
「還記得它嗎？」少女開口了，聲音恬淡溫柔，帶着點點撫慰人心的力量。
「《命運》。」少年訝異於他回答的迅速，他分明對這支交響曲毫無印象。
「當年你在廢墟中翻找到這支交響曲時，你曾對我說，它的力量，是任何對神明的讚歌都無法企及的。」少女輕聲道。
頓了頓，少女唇角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她盯着少年的眼睛，緩緩開口:
「我相信你。」
少年怔住了，一股悲哀與苦澀莫名浮上心頭。
「去吧，『契約』已經無法留住你了。」少女笑容逐漸苦澀，「去吧。我相信你，相信你可以戰勝你自己。」
「這一次，你叫沐季。」
…………………………
撕心裂肺的吟唱聲環繞在耳邊，似哭嚎，似獰笑，似哀鳴。
破碎的鏡像里彷彿閃過往事的吉光片羽，凌亂的色彩在其間塗抹出抽象的線條，遊離出荒誕的圖案，卻又莫名的可怖。
一切戛然散去，唯有最後的低語環繞在耳邊:
「這一次，你叫沐季。」
身體好像在極速下墜，下方，是無盡的深淵……
少年驟然驚醒，猛的從床上做起來，大口喘著粗氣。
破碎的意識一點點被抓入腦中，少年按住滿是汗漬的額頭，看着眼前鍍上血紅的模糊事物，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
眼前的重影逐漸重疊在了一起，少年定了定神，擦著額上虛汗環望起四周來。
他正坐在一間逼仄的小屋內，屋內陳設極為簡單，只有一副小小的桌椅和他身下的行軍床。小小的書桌上凌亂擺放着幾個筆記本和一支圓珠筆，一個筆記本攤開着，上面好像寫着什麼東西，但在昏暗的屋中什麼也看不起。
「這……是哪兒？」
少年迷茫地看着眼前事物，大腦一抽一抽地疼痛起來，他按住太陽穴，喃喃自語，
「我……我是誰?」
少年的記憶一片空白，現在的他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他自己是誰……
近乎白紙的大腦讓少年分外不安，他吃力撐著身體從床上站起來，腳下卻是一個不穩，身子一歪跌倒在床下，額角重重磕在桌腿上。
劇烈的撞擊讓少年懵了片刻，疼痛的刺激卻讓他清醒了些許，腦中浮現起了記憶中零星畫面的最後一幕。
那個少女，光中的少女，對他說:
「這一次，你叫沐季。」
「沐季……」少年喃喃著。
這個名字彷彿喚醒了什麼東西，一個記憶片段突兀地出現在少年空白的大腦中。
沐季，79號壁壘——「靈憐之城」居住民，自然之靈信徒，七號廢土先遣隊隊員……
少年揉着眉心，破碎的記憶一點點擠入腦海，這詭異的感覺，讓他覺得彷彿在旁觀另一個人的短暫一生。
他是沐季……
他生活在一個混亂的時代，這個世界上大部分地區都是不宜生存的廢土，只有零星的可以長期居住的壁壘……
他在三歲時，被他的養父在廢土上撿到，帶回了79號壁壘靈憐之城，三歲之前的記憶則是一片空白……
養父原本是壁壘守軍的一名軍官，生活相對餘裕，才會施捨善心。但在他十三歲時，79號壁壘附近爆發了一場小規模獸潮，被派往清剿的養父未能再次回到壁壘……
廢土之上物資奇缺，他為了減輕養母負擔，幫助養母供養當時年僅七歲的妹妹，便偷偷加入了報酬很高但風險極大的廢土先遣隊，經過訓練之後走入了危險的廢土之中探索。
半是運氣，半是他從小便顯露出的狠厲，廢土先遣隊這個幾乎很難有人能活過三年的地方，他一個半大孩子竟生生從十三歲開始，一直堅持了五年，直到今天。
記憶的湧入更加劇了少年大腦的疼痛，少年痛得抱住頭，在狹窄發潮的地面上蜷縮起身子。半晌，少年才緩緩放開了手，腦中記憶依舊混亂，卻讓他依稀明白了現在的處境。
「我不是沐季……不，我是沐季……」
少年自語着，眼神迷茫。
他很清楚他絕對不是沐季，或者說他的靈魂絕對不會是沐季，他的靈魂來自哪裏，或者說，他本來是誰，他沒有任何關於此的記憶。
但現如今他的身體，甚至他的所有記憶，都是屬於這個叫「沐季」的人。
他，也只能是沐季。
沐季緩緩呼出了一口氣，吃力從地上爬起來，按著小書桌坐在了椅子上，擦了擦額上的虛汗，只覺得口感舌燥。
「水……」
他憑着記憶摸到了床邊的，搶過擺在床腳旁的水壺，胡亂扯下壺蓋，舉著水壺仰起頭，連灌了幾大口清水。
冰涼的水灌入喉嚨，刺激著沐季的神經，把沐季的雜亂的心緒逐漸一點點壓下。
他終於再次冷靜下來。
又一次環顧四周，他的目光落在了小桌上的筆記本上。
外面似乎已接近清晨，但這件逼仄狹窄的小屋採光極差，屋中十分昏暗，讓沐季剛才不能看清那本攤開的筆記本上寫着什麼。
他拿起了筆記本送到小窗下，湊近了一些，卻只見到筆記本上寫着一些凌亂的字母。
沐季皺着眉敲了敲額頭，他在努力整理雜亂記憶中的文字信息。
「這應該是各大壁壘的通用語，上面寫的是……」
文字的信息一點點清晰，他眯着眼讀著:
「它在，祂也在……」
「它不在了……祂還在我的身後!」
身後?!
沐季瞳孔猛然一縮，迅速回頭看向身後，身子幾乎整個擰了過去。
身後只有一堵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盯着那賭牆盯了半晌，發現眼前沒有出現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后，沐季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
「沐季!」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清脆的少女的聲音，把本來神經就已經崩到極限的沐季嚇了一跳，猛地把身子轉了回來，旋即整個人呆在了原地。
在那個瞬間，連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他的瞳孔，那雙淺棕色的瞳孔，迅速變化深邃，一層銀灰色的暗光覆在了他的瞳孔之上。
身體似乎察覺到了眼睛處的陣陣刺痛，沐季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只死死的盯着眼前。
眼前，打開的房門外站着一名少女，因逆光而看不清她的臉。
而且，她的身後……
沐季未曾離開的過的視線，指向的是一個高大虛幻的身影，在光中十分模糊。
瘦骨嶙峋，足足有兩米多高，穿着一件破爛的紅裙，乾癟的手掌搭在了少女的肩上，足有十厘米長的尖銳指甲幾乎緊貼著少女的脖頸。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不知是該稱人還是稱鬼的女人。雜亂的頭髮胡亂披散著，遮住了她的臉。
彷彿注意到了沐季的視線，女人緩緩抬起了頭，枯黃的髮絲滑落，露出一張枯瘦的臉來。她張着眼，眼眶卻只有一片空洞而不見眼球，鮮紅的血自眼眶中流出，劃在慘敗的兩頰之上。
那眼眶盯着沐季，發紫而開裂的嘴唇扯動着，對着沐季緩緩露出了一個陰森可怖的……
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