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對於李子楓來說，下午總是漫長的。

一般來說，上午他處理完本職工作，下午各位合作夥伴、公司的人也都不怎麼找他，他就相對自由了。

吃完午飯，李子楓在辦公室的長沙發上眯了一會，也就20分鐘，然後就醒了，去衛生間擦了把臉就下樓了。下樓前，他在手機app上打開了車的通風和空調，待他下到b2的停車場，車裏已經很涼快了。撥動方向盤右側的懷擋到d，這個0-100加速不到5秒的新能源純電動suv，悄無聲息地飛馳出3k大廈的停車庫。

夏天的a市，除了兩周左右的桑拿天，其他時間比較乾熱，地庫出來就是a市著名的永安大街，雙向十車道的馬路午後車馬稀少，右轉往西穿過西二、三、四、五環，到西六環右轉往北，從太教寺出口下，再開兩公里就到了寺廟的停車場。

這個寺廟除了春天的玉蘭、兩棵千年以上的銀杏樹之外，還有一個明鏡茶院非常有名，2016年前後創業浪潮席捲全國的時候，這裏的茶客張口閉口都在談著一個小目標以上的項目（民間流傳語：一個小目標約等於一個億）。

因為疫情防控需要，進寺廟是需要預約的，李子楓停好車，出示了某團app里的預約信息和購票信息給入口工作人員查驗，移步進入了寺廟，徑直往左側茶院走去。

此刻，另一個人已經在明鏡茶院的般若包間里了。

太教寺位於a市的西部，又稱西山太教寺，太教禪寺，始建於遼代咸雍四年（1068年），稱清潭院，后改名靈水寺，明重建后改為太教寺。

太教寺以清泉、古樹、玉蘭、環境優雅而聞名。寺內共有古樹180株，有1000年的銀杏、300年的玉蘭、。太教寺的玉蘭花與源法寺的丁香花、重光寺的牡丹花一起被稱為a市三大花卉寺廟。太教寺有八絕：古寺蘭香、千年銀杏、老藤寄柏、鼠李寄柏、靈泉泉水、遼代古碑、松柏抱塔、碧韻清池。

張月並不是很喜歡喝茶，久居國外，比起茶，她更喜歡咖啡，但是看在這環境的份上，她還是點了一杯「太平猴魁」，泡在高玻璃杯里，一根根豎立在那裏，猶如鬱鬱蔥蔥的翡翠，泡了幾分鐘，啜上一小口，氣味淡雅，瞬間唇齒留香。

張月是a市「土著」，「土著」就是老a市人，有a市戶口的那種，因為其他有很多年輕人來a市找工作，這些漂泊在a市的人，俗稱「a漂」。李子楓不能算是「a漂」，在a市科技大學畢業的時候他找到了單位，學校也給了留a指標，順利解決了a市戶口，所以，他應該算是新a市人。

a市是中國北方的大型城市，在全國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尤其是高科技、互聯網、生物醫藥、金融業、外資企業總部、文化產業等處於全國領先地位，還有諸多的全國知名大學雲集於此。在這個城市，每天都有人因為能力與努力出人頭地，實現財富自由，也有人被現實打敗，離開這個曾經夢想的地方返回家鄉，當然了，更多的人是平凡而努力地活着，兢兢業業地工作，在忙碌與勤奮中掌控著自己人生的小幸福、追逐著心中的光與理想。

雖然在同一個城市，張月和李子楓一年也見不了兩三次面。

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但是有永遠的利益，商人對於金錢的嗅覺總是異常靈敏的，當張月給李子楓發微信說有個美國化妝品大品牌，想要在中國尋找合作方的時候，李子楓意識到，又可以輕鬆地穩賺一筆的機會來了，其實，張月也是這麼想的，否則她也不會找李子楓。

大學的時候張月和李子楓是同班同學，屬於化工學院日用化學專業，但這倆人都是對專業課很不愛好的那種學生。李子楓出身農村，考到a市，張月就是本地人，家門口上大學，如果說談戀愛，那他們倆絕對屬於門不當、戶不對的那種，後來經過四年的大學檢驗，唯一能把倆人吸引到一起的竟然是做事，就是無法共情，但可以共事。最初，張月對李子楓還是有點想法的，至少在大一的時候，在那個剛踏入大學校門的時候，年輕人的心還是很容易「跳動」的。

那是大一第一學期冬天的時候，班裏組織大家去爬a市郊區的黛山，黛山海拔1000米左右，分左中右三條線路可以上山，大家一致同意選擇最右邊纜車下面的台階路上山，而這條路因為全是台階難度最大。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大家都已經累得呼哧帶喘了，這時候就是男生表現的時候了，有幾個男生拉着女生往上爬，李子楓也出於禮貌伸手問張月：需要嗎？張月在台階下面，李子楓在上面。張月沒有猶豫，把手伸過去了，這時候她才發現，李子楓個子挺高，有180cm，雖然談不上帥，但是濃眉大眼，面部稜角分明，皮膚有點黑但顯得很健康，而且，爬山對他來說好像很輕鬆的樣子。李子楓在伸出手，張月抬頭的瞬間，他也發現，張月其實很漂亮，白凈的皮膚是典型的城裏女生沒幹過啥粗活、沒有風吹日晒的表現，彎彎柳葉眉淡淡的未施粉黛、臉龐有點圓白裏透紅水分飽滿，再配上那雙大眼睛，青春氣息迎面撲來。張月身高在165cm左右，而且身材勻稱，已經發育得很好了，雖然被運動服遮擋了，卻愈發顯得迷人，李子楓發現今天她似乎在嘴唇上還塗了點啥紅紅的東西。

張月這時候還不知道，李子楓從小就是在山上長大的，他的家在s省x市h縣的上窯村，上窯村南面的山就是著名的秦嶺山脈範圍內的終南山，秦嶺是中國南北天然的地質、地理、生態、氣候、環境乃至人文的分界線，是一條橫跨中國東西的無比巍峨的山脈，而終南山就是秦嶺的一部分，東西長約230千米，最寬處55千米，最窄處15千米，在古人眼裏，終南山就是狹義的秦嶺。唐代韓愈在《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中寫道：「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意思是：」回頭望長安，看到的只是浮雲隔斷的終南山，家又在哪裏？立馬藍關，積雪擁塞，連馬也踟躕不前」。唐代祖詠的《終南望余雪》中寫道：「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可以譯為：」終南山的北面山色秀美，山上的皚皚白雪好似與天上的浮雲相連。雪后初晴，林梢之間閃爍著夕陽餘暉，傍晚時分，城中又添了幾分積寒」。

李子楓所在的上窯村就在終南山的北面，現在官方的叫法是秦嶺北麓。

還有什麼比無憂無慮的童年更讓人覺得幸福嗎？即使是長大成人，結婚生子，李子楓都覺得自己的童年是多麼的自由、愜意！

李子楓出生的時候，已經是快要改革開放了。1971年7月，國務院批轉《關於做好計劃生育工作的報告》，把控制人口增長的指標首次納入國民經濟發展計劃，李子楓出生於1975年，因為前面有三個姐姐，計劃生育就被他趕上了，所以，他小的時候，有時候他媽媽李香蘭就經常跟他開玩笑，說他有兩年是「黑戶」，就是沒有戶口，沒有戶口生產隊就不給分地，那就是吃家裏其他人的口糧。

在農村，在那個年代，沒有男娃就像一個國家沒有核武器。

上窯村的娃們上小學都是在村子西南方向的村辦小學里，學校坐南朝北，那時候是五年制小學，一個年級一個教室，一個班大概有25個人。學校的東面有一條小河，沿着河往南有條路，這條路就能通到上窯村南面的終南山下的清虛山。所以說，上窯村小學的娃們放學后可以選擇兩條路，一條往東走進村回家，一條往南走上山玩，李子楓的童年放學后，經常就上山了。

終南山一帶，道教盛行，傳說一個炎熱的夏季，老子騎青牛去講經，從終南山下來，看到清虛山這裏樹木茂盛，東面是馬鞍山，西面是吉寶山，清虛山夾在中間低洼地帶，涼風習習，於是老子就在此休息，從此清虛山之清涼聲名遠播，又因老子在此休息而成為道教聖地。

這個時候，張月還不了解李子楓，李子楓自然也不了解張月。李子楓並不是天生黑，而是因為來a市上大學之前的暑假，他一直在家裏幹活蓋房子，炎熱的夏季，每天從早到晚，拉磚、晚上用水澆磚，用架子車裝着圓柱形油桶改裝的水桶從村裏的水井裏拉水。白天當小工，用鐵杴把混凝土鏟起來，放到腳手架上的竹板編的踏板上的大卡車輪胎做的橡膠盆里，供磚瓦匠砌牆用，當然了，還有從拖拉機上卸磚、從磚垛上把磚搬到磚瓦匠踩的踏板上，最多的時候，李子楓倆手一夾能搬7塊磚，那個暑假的高強度勞動練出了他的肱二頭肌和寬闊而厚實的肩膀，也給他的手裏磨出了老繭，很多年後即使李子楓再也不用為錢而擔憂，再也不用干體力活了，手在外人看來是細皮嫩肉的，但繭子都一直都在。

如果用李子楓的話來說，張月就是工人娃，因為那時候h縣裏農民通常把城裏的體制內有工作的人統稱為工人，就是體制內領工資的人。只是李子楓不知道張月的家庭要比他想像得更工人，可以說超級工人。很快，幾個星期後，在張月邀請李子楓去他家做客后，李子楓才認識到這個a市大妞真不是一般人。

李子楓拉着張月一起爬山，大概爬100米還是會歇一會，因為台階太陡了。大概過了半小時大家終於爬到的黛山的山頂，山頂有個院子，上面寫着「食品」二字，大家一致同意進去吃點東西。畢竟是冬天了，還是屋子裏舒服，要不爬山出一身汗，坐在外面，被山頂的風一吹，很容易感冒。進屋子裏圍着兩個正方形八仙桌坐下，都是長條凳。李子楓看見店主那裏有暖瓶，就跟人家商量，說我們人多，能不能給個暖瓶大家喝點熱水，店主也沒二話，痛快地答應了，拿過暖瓶，用的是二鍋頭贈送的玻璃杯子，給大家依次倒滿，杯子小，一圈下來，大家人手一杯開水，張月沒說啥，看着李子楓，心裏想：這個農村娃還挺會照顧人。

然後大家就順便把自己帶的麵包、火腿腸、榨菜等拿了出來，吃將起來，有人購買了食品店的熱可可、有人一塊五買了一個來自大草原的雪糕品牌的火炬，張月兩塊五買了一盒新大陸雪糕，在那個年代，這就是大學生吃的最貴的雪糕了，要了2個勺子，給李子楓了一個，說謝謝他爬山的時候拉了她一把，李子楓說「不用客氣」，然後很生疏地用那個中間窄兩頭寬的木頭勺，伸進去挖了一小點吃了一口再沒吃，不是不好吃，而是他從來沒吃過雪糕，他甚至都不知道這玩意叫啥。就像他來a市前從來沒吃過涮羊肉一樣，此前，他還當着同學的面把涮念成了刷，惹得女生一陣笑，也不是嘲笑，可能就是那種階層與階層之間認知不通的尷尬吧！他更沒有吃過麥當勞、肯德基，當同宿舍的其他兩個同學，在熱烈得討論校門口的麥當勞的巨無霸，跟他們在老家省城吃的味道不一樣的時候，他的狀態是懵逼的，因為他不知道什麼是麥當勞，更不知道什麼是巨無霸，這種「癥狀」直到他日後能熟練地在麥當勞多次點餐以後才得到了徹底的緩解。

吃完東西，大家的汗也消了，副班長王立芳說我們往回返吧！然後大家就魚貫而出。下山比上山難受，歇了一會，本以為下山會舒服輕鬆，結果下山走台階比上山還酸爽，這些不怎麼運動的工人娃，一個個說腿肚子轉筋了，小腿打軟了，還有呲溜一下摔倒的。對李子楓來說，這都不是事，他從小在山上玩，自然不在話下，而且有豐富的上下山經驗。他從旁邊的樹林里，找了一個拐杖似的木棍，遞給張月，說「你試試這個，側着下」，就這樣，在李子楓的指導下，大家都側着下台階，輕鬆了很多。沿途張月問了李子楓家是哪兒的？李子楓說「你猜」，張月有點逗著玩地笑着說「海南的？」李子楓說，「你是覺得我晒成南方人了嗎？」。張月被逗笑了，咯吱咯吱地笑起來，聲音不算大，但是很開朗。李子楓說「我是s省的」，「哦，這樣啊！」張月說道。後續不表，一行人順利回到學校。

夏天的太教寺的午後，空氣中都瀰漫着太陽的味道，夾雜着寺廟後面山上吹下來的風，還有寺廟的幽靜，確實是談事極佳的場所。

李子楓經常在這裏跟別人談事，主要是他是個喜歡清靜的人，在他看來，他也是一個矛盾的人。

掀開門簾，進入般若包間，張月的太平猴魁第一泡下去了三分之一，時間剛剛好。「大忙人，有啥好事快說」。李子楓還沒坐下就滿臉笑意地沖張月喊道，張月也是臉上掛着老同學久違相見的、戰友似的開心的笑容，同時又不失職業經理人、跨國公司老闆那種國際化的舉手投足洋氣范兒，說道：「小李子，那肯定是好事啊！」。李子楓說：「得嘞，容您挂念，那我是不是得先謝謝老佛爺？」說着就坐下了。這小李子本是慈禧太后老佛爺對太監李蓮英的愛稱，張月喜歡逗李子楓那是由來已久了，上學的時候就這麼稱呼他，李子楓也不計較，所以倆人就這麼一直稱呼下來了。這時候服務員過來問：「李總，您喝點什麼？」李子楓看了一眼張月已經喝上了，就說：「那我就喝我存的那個黃山毛峰」。服務員說：「好的！」然後離開包間。

同學情誼是僅次於戰友情誼的一種社交場合的硬關係，基於四年同窗的摸爬滾打，知根知底，跟步入社會後再認識的人際關係比起來，自然是更有信任感，更少了一些猜忌。

待服務員把一套茶具拿過來，放茶葉、洗茶、泡上第一泡，李子楓就吩咐她走開了。端起那小杯杯，李子楓一飲而盡，茶湯在嘴裏含了一會，李子楓瞬間覺得神清氣爽。黃山毛峰是他最愛喝的綠茶了，剛工作的時候他喜歡喝西湖龍井，後來喝鐵觀音，但自從幾年前去了趟黃山以後，再回來他就喜歡上了黃山毛峰。比龍井濃郁一點，但比起其他綠茶，比如山東有種青茶又淡一些，味道剛剛好。

喝完第一杯，步入正題，李子楓看着張月說道：「最近你怎麼樣？」，張月說：「一切正常，朝十晚二的居多」。因為張月是跨國公司中國負責人，所以，她早上通常是比正常上班時間晚一小時，也就是十點到公司，然後晚上9點左右美國那邊總部上班，經常有事找她，她就沒法睡得早，一不小心就得到凌晨兩點才能睡。張月說：「我們總部昨天通知我，已經和美國beaufaceone品牌簽約，即將把這個品牌引進到中國了，這個品牌是美國家喻戶曉的品牌，母公司在美國是上市公司，產品以彩妝為主，sku很多（sku:stockkeepingunit,即最小存貨單位，也就是單品數量）。引進的方式是與中國知名公司合作，目前有幾家國內公司在和他們談合作，我們需要考察、也需要雙方談判合作條件，等這個品牌進入中國市場以後，我們的目標是提升美國的股價，所以，中國的銷售短期公司不指望能賺錢，董事會需要的是進入中國市場的姿態，一旦股票升值，對大股東來說是最大的回報」。李子楓說：「那需要我們公司做什麼呢？」，張月答到：「我們因為是外資身份，對國內的公司不是很了解，溝通起來也有諸多不便，所以，公司在全球市場類似問題的常規做法是委託一家對化妝品行業很了解的當地公司來做這個事情，如果你們來協助我們運作這個項目，我們會支付一定的顧問費給你們公司」。李子楓說：「就這事？明白了，喝茶」。李子楓要抽煙，倆人就坐到了室外的藤椅上，邊抽煙邊喝茶，然後喝完兩泡，各自開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