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

後來他們把這一天叫做百采改革教學試驗第一期重大事故會,簡稱改革第一次事故會。

事故會如期而來,徐清不是改革組成員,沒有列席,列席三方分別是宣傳部、投資人和改革組部分成員。

會上就突發事故讓程逾白作出闡述,程逾白作為李可家屬,堅持認定李可的自殺是對名人堂的不滿。他表示在自己出差時,投資人通過威逼利誘等不正當行為,迫使他的助理小七擅自發佈名人堂通告,也違背了合作初衷,要求對方道歉,並退出九號地項目。

當然,已經投入的款項無法撤回。

投資人們一聽,當場鬧了開來。這是一場持久的、費力的拉鋸戰,從早上八點一直鏖戰到下午五點,中途休息半小時,叫人送了餐進去,飯還沒吃完又吵了起來。

不過,即便程逾白是裏面占理的一方,也敵不過與會者超三分之二的人員想讓他下台。

張碩洋表示程逾白空口白牙誣陷投資人,已經不具備誠信品質。作為投資人,他不會再信任這樣一個滿身是非、滿口謊言的建設官,表示可以就名人堂這一舉措退步,撤回公告平息風波,但程逾白必須卸任建設官這一職位,退出改革組。

他這麼一說,基本達到三方需求。

投資人要為張碩洋馬首是瞻,要聽話的執行人。宣傳部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改革組裏反對的成員,要的就是程逾白退出。一旦他退出了改革組,百采改革就會不攻自破,亦或只是擔着個虛名,行他們所要的改革而已。

再說張碩洋早就打點過了,他們的利益並無衝突,深入合作還有所圖。這種好事,傻瓜也知道怎麼選。

程逾白料到今日局面,在座個個都是人精,誰分不出真假?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反對名人堂,上一次三方會談時,他還明確表態和張碩洋吵過架,有什麼用?這幫人面獸心的傢伙,哪裏還有良心?

僵持到下午,高雯這邊的代表年紀大,有些支撐不住了,想要速戰速決,於是乾脆了當地對程逾白說:「改革組裏有不少人都參與了長期調研、數據研究和方案撰寫,我想,應該有人可以勝任主建設官這一崗位。」

這句話的意思是,不存在沒有程逾白的改革,就不是百采改革。當然,他退出去,百采改革仍是程逾白的百采改革。

給了一個棒槌,那人又給甜頭:「百采改革由你一手倡導推進,至今你為此作出的貢獻,我們都銘記在心。即便退出這個崗位,也會給你應得的嘉獎,這一點你不用擔心。事實上我們所要考慮的,仍是如何在減少損失的前提下,將百采改革延續下去,你認同我的看法嗎?」

損失的定義不僅包含人員,還包含金錢。目前來看,換一個新的負責人是利弊權衡之下,將損失降低到最小的選擇。否則如程逾白所言,換一批新的投資人,不僅要耗費大量時間,還不一定能夠保證資金到位。

風險大人了。

對方負責人溫言相勸,試圖讓程逾白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他當然了解他的委屈,只照眼前形勢來看,他並沒有更好的選擇。畢竟為百采改革考慮,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個啞巴虧也不算虧。

再說,他人在景德鎮,又經營多年,難保以後不會再有進來的機會。對方擠著眉眼微笑,暗示他小不忍則亂大謀。

不得不說,高雯的這位領導有點腦子。程逾白過去沒有接觸過這個人,料想也是為這次會談,專門從其他組織部門調來的人。

程逾白自覺好笑,有張碩洋在,退了出去,哪還有他回頭的機會?他收回視線,轉而投向張碩洋。

張碩洋在對面坐着,翹著二郎腿,一副索然無味的睏倦姿態。察覺到程逾白不善的目光,張碩洋抬起臉,嘴角噙笑,朝他頷首示意。

程逾白說:「我想單獨和張董聊一下。」

這不合規矩,但眼下哪裏有規矩?高雯那邊同意,其他兩方也沒有意見,就齊齊退了出去。他們在純元瓷協的大辦公室開會,徐清也在協會,見他們一行人出來,主動上前領他們去隔壁暫作休息。

高雯無聲用眼神問她,去隔壁?許正南也瞅見了,想阻止,奈何大傢伙吵了一天,身心俱疲,一聽隔壁有熱乎茶水,紛紛往裏走。

坐定下來暖了暖腹,這才覺察出不對。

「一白,今日之後恐怕沒什麼機會再私下閑聊了,你有什麼想說的?」這是張碩洋的聲音,帶着鬆快的笑意。

程逾白的聲音聽起來就有些沉重了。

「景德鎮瓷業水深得很,你確定你能當得了這個舵手?」

「當不當得了不是你說,得由我來決定。」

「那隻壽桃蓋碗找到了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程逾白靜了半分鐘,說:「拍賣會上得到的碗,送給老爺子做壽,再伙合人偷出去,流到國外展出,一倒手既得美名又得錢,這種事你干過不少吧?要不是這次主辦方機警,恐怕再流出去,還要被你倒手好幾次。你非要進入景德鎮市場,目的不就是這個嗎?」

「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我會告你誹謗。」

「這事也簡單,只要國際刑警介入調查,搜查你名下所有資產房產金融儲物櫃,我想總有一個地方能找到那隻壽桃蓋碗吧?」

「恐怕沒這麼容易。」

「那你也就是承認了?」

張碩洋有個專門做拍賣和偷渡的團隊,程逾白查了很久,也只是模糊抓到個邊角,並不了解他們的實際操作。他們主要在香港行事,那是張碩洋的地盤,程逾白進不去,只能詐一詐他。

「國內法律條規和香港不一樣,你要是想在景德鎮故技重施,我勸你慎重。」

「買進賣出,這是合法手段。」

「賣出偷進,可就違法了。」

張碩洋冷哼一聲:「程逾白,我說了,凡事講究證據,你要再這麼空口扯皮下去,我可要報警了。」

「你敢嗎?」

「我為什麼不敢?」

「你敢讓張老爺子知道家裏少了套壽桃蓋碗嗎?傳出去不得笑掉大牙。」

張老爺子晚來得子,對張碩洋還算器重,只老爺子膝下孩子眾多,不差張碩洋一個,且他母親不算光彩,他在張家日子不太好過。這麼多年,看似投資奇迹的他人前人後很是風光,其實每一天都要看老爺子臉色過活。

這是張碩洋不願為人所知的過往,也是他的逆鱗。

「程逾白,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怎麼?又要用我家人、朋友和同學來威脅我?你當百采改革是什麼?展開盜寶事業的踏板嗎?」

「話不用說得太難聽,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我助你改革,你幫我賺錢,本來是大好的生意,誰讓你不聽話。一白,我早就提醒過你,這條船我才是舵手,誰要跟我搶,就得做好被丟下海餵魚的準備。你看,我能成就你,就能毀掉你。你和朱榮有什麼不同?我看得起你,才帶你一起玩,識時務者為俊傑,既然你不肯為我所用,那就不要怪我狠心。你師父的死我很遺憾,不過他早晚要死,死在這個節骨眼,總算能幫到你一些,死也值當了。將來還要哪些人為你受罪我不清楚,不過我想,你退出去就也不會再擔心了,擔心的應該是剩下那些人。」

「張碩洋,你太狂妄了!」

「那你又是什麼東西?一堆泥巴做的垃圾玩意,要不是資本炒作,哪來什麼大師瓷?哪有你的今天?什麼時候輪到你們這幫垃圾給我眼色看?景德鎮瓷業還有將來?你開什麼玩笑,指望一場改革就能變廢為寶?看看今天會上那些傢伙,誰不知道李可為什麼而死,有誰聽你的嗎?就這幫狗屁不是的東西,指望他們挽救景德鎮?我看你才要笑掉我大牙。一白,清醒一點,沒有人不喜歡錢,何必自作清高?你猜猜看,我要搞臭它,搞爛它,撒一把錢下去,他們會不會像餓狗一樣撲上來討好我?」

張碩洋笑了起來,「我想這一天早晚會來,應該會很精彩,到時候你要還在景德鎮,請你來看戲。」

「你從來沒有正視過百采改革,你根本不懂陶瓷。」

「一白,我是商人,為什麼要懂陶瓷?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張碩洋說,「景德鎮最大的價值,就是目前還剩點歷史遺留的商業價值,我要的就是榨乾最後一點價值。聽過你不少演講,細想想,這點價值勉強值得我跑一趟,希望這堆臭泥巴不會讓我失望。」

「它們不是臭泥巴。」

「呵,重要嗎?」

張碩洋說,掌控話語權的才能給商品定義價值,話語權既然在他手上,那他說是就是,「一堆垃圾玩意兒。」

屋內安靜下去。

就在張碩洋起身,準備結束這場無聊的會議時,程逾白忽然開口,「我求你高抬貴手。過去有怠慢的地方,都是我的錯,我請求你沖着我一個人來,放過我的家人朋友,也放過百采改革,你的損失我會儘力彌補。」

張碩洋未料到鼎鼎大名的一浮白竟會低頭,笑得停不下來。回想當日在前門國宴的那杯茶與酒,他說道:「晚了,我給過你機會。現在你要我收手,讓我面子往哪裏擱?不過一白你都開口了,放你一馬倒不是不行,不如你先給我磕個頭?」

……

何謂人心?人心只為羞辱、踐踏和詆毀而統一。只有當這些黑暗的時刻開始高度統一,才能戰勝私慾,揭露光明。

這一天後,《大國重器》第十期節目上線,程逾白作為嘉賓的最後一場演講主題,名為「工匠的三面」,一面為黑,一面為白,另一面是灰度生活。

這一次,他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發生在李可身上的悲情或許只是江河一角,但於千千萬萬和他一樣懷抱熱忱而又忽然倒下的工匠而言,卻是足以匯聚溪流,拔山超海的力量。

山川意不在於磅礴,而在共涌。

這才是工匠之魂,器具之真。

之後,程逾白引咎辭職,退出改革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三春七夏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三春七夏
上一章下一章

第127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