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輕馬逐舊義,風雪遇貴人(下)

第二章 輕馬逐舊義,風雪遇貴人(下)

少年略停片刻,徑直走到一張桌前坐下。店夥計本來顫巍巍躲在櫃枱后,見少年進屋,忙看向劉掌柜,劉掌柜又看向馬公子。馬公子看了一眼少年,又蹲在那參客面前。

參客這時哭聲小了,只在斷斷續續抽泣。馬公子挺過劍柄,頂在參客腰間,問道:「這少年送你進來的?」參客彷彿沒聽懂他的話,只是口裏嘀咕道:「我,我再也不敢了,我這就走,我這就走。」掙扎著起身,過去要扶他同伴。兩個大漢身子一縱,要攔住他路。馬公子卻笑着搖搖頭,兩個大漢忙閃開路,放參客過去。兩個參客相互攙扶,結了賬,狼狽離開。

馬公子卻沒在意那兩個參客離開,反而慢慢走到少年桌邊坐下。少年見他過來,只看了一眼,又偏過頭招呼店夥計:「夥計,來一壺酒,再切一斤羊肉。」這少年年紀雖輕,可說話聲音沙啞沉悶,就像鋼鐵摩擦一樣,叫人聽了,渾身不自在。店夥計聽了這話,不敢擅動,又看向劉掌柜。劉掌柜怒瞪了他一眼,笑呵呵走到馬公子身邊,低頭問道:「馬公子,您說呢。」

馬公子不理他,只是問那少年:「這位朋友如何稱呼。」那少年仍舊面無表情,也不只是天冷看不出變化,還是本性如此,只聽他說道:「我不是你的朋友。」馬公子聽了,有些尷尬,勉強笑笑,環顧四周,見周圍人都目不轉睛盯着兩人,他微微咳嗽一聲,眾人忙回過頭,還有兩桌客人慌忙結賬走人。

馬公子又說道:「以前咱們不認識,現在在一個桌上坐着,不就是朋友了嗎?」少年抬頭看他一眼,目光如電。馬公子覺得心底惶惶,手心發涼,又聽到少年說道:「我沒請你過來,也不想跟你交朋友。」這話一出,眾人心底都是一驚。屠彪等人雖不認得這馬公子到底是什麼人物,可見了旁人對他的態度,也猜出他不是官宦子弟就是武林名家之後。再說這少年,單看衣着就非富非貴,雖然剛才把那參客從外面擲入,露了一手功夫,可馬公子手下幾人看似本事都不弱,少年如此態度對待馬公子,怕要吃虧。

完顏極暗瞅屠彪,見他手掌緊握成拳,顯是氣得不輕。完顏極忙勸道:「大哥,不可衝動,先看看再說。」屠彪瞪一眼完顏極,又恨恨喝一口酒。

馬公子聽到這話后,果然覺得面子過不去,漲紅了臉問道:「閣下這意思是不想給我面子了唄。」少年則面如止水:「我與你不熟,又能給你什麼面子。」馬公子冷笑兩聲,道:「好,好,閣下既然這麼說,我可就沒辦法請你喝酒了。」少年道:「我要喝酒,自己會付鈔,不用你請。」「那好啊。」馬公子笑着看劉掌柜:「劉掌柜,給這位公子上酒吧。」

劉掌柜見馬公子笑的陰險,就猜出他笑里意圖,他做事膽小,不敢得罪馬公子,只得順着馬公子的意思,板起臉說道:「這位公子,對不住了,本店東西都賣完了,您要吃飯還請您另換一家。」

少年抬頭冷冷瞧一眼劉掌柜,劉掌柜心底一驚,嚇退了七八步,躲在馬公子身後。馬公子則一臉得意瞧著少年,滿面春風:「怎麼了,吃不上酒?我告訴你,得罪了我馬千惠,遼城裏你只能吃屎。」

旁邊一個大漢跟着附和道:「小子,怕了吧,知錯的給我家公子道聲歉,磕個頭,你就餓不死了。要不然的話,你不但要挨餓,還得挨揍。」又一個大漢說道:「這小子彪不拉幾的,我看就是找抽。」幾個大漢聽后,都起鬨般大笑。

馬千惠眼裏也全是得意之色,他爹是遼城太守,遼城地處東北,山高皇帝遠,他就是土太子,遼城裏人人敬畏,人人見了他都要躲著走。有些過往商客不認得他,一旦惡了他的意思,都要受他侮辱,今天那兩個參客就是例子。馬千惠是自在慣了的大爺,沒想到今天出了這麼個少年,當眾不給他面子,他覺得顏面有損,就想方設法報復。全城客棧、飯店沒人敢忤逆他的話,因此說少年得罪他,城裏吃不上飯倒不是假話。

馬千惠今天有事在身,不想多計較,本指望少年被他氣勢壓迫,當眾認錯,自己好挽回顏面,自己吃完飯就去忙正事,沒想到少年聽了這話后,竟不做理會,拿起劍轉頭就走。

馬千惠見了,大怒,拔劍吆喝要給這少年好看,不想背後又有人忤逆他的話。背後傳來一個粗獷的聲音:「小兄弟慢走。」馬千惠聽后一怔,順着聲音看去,是先前那個醉醺醺的酒漢,旁邊那個猥瑣漢子想要阻攔,卻被醉漢推開。

少年這時也回過頭,見到一個醉漢搖搖晃晃走向自己。他先以為這是馬千惠設計對付自己,手掌握住劍柄,可偏過頭看馬千惠,他是一臉怒氣,少年也慢慢鬆開劍柄。

醉漢走到少年跟前,道:「小兄弟,店家這孬種怕這個姓馬的小子,不敢給你酒,老子我不怕什麼馬的牛的,你到我桌上去,哥哥請你喝酒,怎麼樣。」馬千惠見橫里又出來一個惹事的,心裏更是大怒,想着今天若不給他們顏色,以後自己如何在遼城裏橫行。微微咳嗽一聲,示意旁邊一個大漢,那大漢得了號令,抖擻精神,一拳直砸向醉漢後背。

大漢揮拳砸向醉漢,還未到大漢身邊,就察覺身側有異,旁邊一股熱浪擊向自己,大漢忙轉過身子,側過拳頭,迎住旁邊一掌,二人空中一接,各自打個趔趄,退向兩旁。大漢細看時,和自己出手的,是那個猥瑣漢子。

醉漢也聽到了背後的打鬥聲,轉過身時,兩個人已經各自退到一邊。醉鬼大怒,罵道:「奶奶的,老子不發威,把老子當病貓啊。」擼起胳膊就要上前,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對那少年說道:「小兄弟,你先等我打完這架,我再陪你喝酒。」那少年本不願和這醉漢多說,可現在見他為了自己得罪馬千惠,又要和馬千惠打架,自己若再走,就是自己的不是,苦笑兩聲,坐在門口,看他們動靜。

醉漢罵咧咧走向那猥瑣漢子:「我就說你,跟這幫東西客氣什麼,奶奶的,把看家本事拿出來,咱們不是陸歡對手,還他媽打不過這幾條狗。」猥瑣漢子聽后,叫苦不得,也知道這時再也攔不住醉漢了,只得從懷裏取出兩把短刀,握在手心,護在醉漢身前。

和猥瑣漢子對掌的大漢見了他們這陣勢,又低頭看看手掌,火紅髮黑,面上忽然露出喜色,湊到馬千惠身邊,道:「馬公子,咱們今天有福氣啊。」馬千惠見大漢一拳打出,無功而返,心底有些惱他無用,現在聽他這話,還以為他在拍自己馬屁,於是冷冷問道:「我都被人欺負成這樣了,還能有什麼福分。」

大漢聽到這話,知道他怪罪自己,可還是接着說道:「公子沒看出來嗎,這三個醉醺醺的人就是錦衣衛陸大人托老爺捉拿的關東四鬼。」大漢這話一出,大堂里的人都是一驚。山西陸門是中原第一武林世家,和西南四川唐家齊名,他家寶刀冷月刃被盜,鬧得江湖沸沸揚揚,就是不會武功的人,也聽過這事。現在猛地聽說關東四鬼名頭,館子裏諸人都是一驚。

馬千惠忙說道:「你可別認錯人,到時候可要出笑話的。」那大漢道:「公子沒聽到那醉鬼剛才的話嗎,他說他們不是陸歡對手,陸四爺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沒要事,不會輕易動手。還有……」大漢伸出手到馬千惠面前,這時紅黑漸漸變淡,可還能看清掌心顏色變化:「公子看我手心顏色,紅里透黑,這烈焰掌是牡丹江千面老怪的拿手絕活,關東四鬼里二鬼完顏極是千面老怪的得意弟子,除了他在咱們大明國地界,千面老怪其餘徒弟都在女真人地方生活。」

馬千惠聽了這話,當真是喜不勝收,推開大漢,走到醉漢兩人身邊,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幾位還有膽量來遼城,不過可惜你們來錯地方了。」

那醉漢正是屠彪,他為人雖然粗魯,可古道熱情,見少年被馬千惠欺負,也就不顧自己還被陸家人追殺,出手幫助少年,旁邊的裴關也因為桑三娘而大醉,而唯一清醒的完顏極根本攔不住屠彪,又不想屠彪被人暗傷,因此出手,暴露了行蹤。

屠彪見自己行蹤被人識破,如同被人迎頭潑了一盆冷水,當即酒醒了一半,走到桌前,搖醒裴關:「老四,起來,有對頭了。」裴關迷迷糊糊間聽到屠彪這話,也是一驚,搖晃着身子翻起,險些掀翻桌子。完顏極忙上前扶住他。

裴關身子不穩,嘴裏兀自大罵:「誰啊?大哥,是不是陸家那幾個癟犢子。」馬千惠一旁冷笑道:「就你們,還不配陸家幾位動手。」環顧四周,跟他來的五個大漢正摩拳擦掌,舒展筋絡。馬千惠又說道:「好了,別傷了幾位,陸大人還要從他們身上追查冷月刃下落呢。」幾個大漢得了命令,餓虎撲食般撲向屠彪幾人。

屠彪見他們過來,挺直身子,吼道:「奶奶的,不給你們厲害嘗嘗,還真以為我關東四鬼是吃素的。」脫了裘皮袍,從懷裏掏出兩隻判官筆,橫在胸前。對面兩個大漢,一個拿長刀,一個拿雙短戟,欺到身邊。屠彪不等他們先手,右手判官筆先點向長刀大漢胸口,長刀大漢忙架刀躲閃,短戟大漢趁機掃入,刺向屠彪背後。不想屠彪也不回頭,背後卻像張了眼睛一樣,左手判官筆穿破雙短戟,刺向大漢眼睛,大漢害怕,只得揮舞短戟自救。屠彪趁短戟大漢自救時候,手腕一抖,收回判官筆,緊跟着幾招攻向長刀大漢。

長刀大漢本事不弱,揮動長刀跟屠彪對打幾招,不落下風,屠彪暗暗稱奇。這時短戟大漢也回過神,揮動短戟又刺向屠彪背後,這次屠彪不敢託大,急攻長刀大漢兩招,逼退大漢攻勢,就忙回身和短戟大漢對招。

這邊屠彪和兩個大漢打得起興,一邊完顏極也被兩個大漢纏住,那兩個大漢都用長劍,而且劍招整齊一致,顯見得出自同門,兩把劍兩條毒蛇般纏在完顏極左右,完顏極揮動一個鐵算盤,勉強支撐。幾十招后,已經落了下風。攻勢漸弱,多半時間是自己勉強揮動鐵算盤自保。

兩個大漢瞧出完顏極漸漸不支,攻勢又漸猛,兩把劍構成密不透風兩堵牆,將完顏極圍在牆內,完顏極揮動鐵算盤,左突右撞,算珠聲音亂響,如同雜亂樂章,又有錚錚鐵器相撞的聲音,可劍和算盤相撞后,完顏極愈發不支,連連後退。兩個大漢瞅准機會,兩隻握劍的手腕同時轉動,半空中畫弧,劍尖同時挑中完顏極算盤。兩個大漢一用力,完顏極算盤脫手,又不妨兩個大漢空着的手同時擊掌而出,打向完顏極小腹。

完顏極扯手失了算盤,已經心慌,再見兩隻手拍來,更是不知所措,只有不住後退,可退了七八步后,就被櫃枱攔住。微一出神,兩隻手已經迫近胸口,完顏極甚至察覺到掌風帶動的風勁,吹動衣衫。

這兩個大漢本事雖不及陸歡,可出手兇狠,完顏極若被打中,不死也殘。慌亂下,完顏極也挺起雙掌,打算硬接他們一掌。可四掌還沒對上,旁邊忽然閃過一陣寒光,寒光過後,鮮血直流,兩個大漢兩隻手臂摔落在地,兩個大漢抱着斷臂處痛苦出聲,摔倒在地。

完顏極偏過頭看,正是那少年挺劍站在身邊,劍身還淌著血。

兩個大漢痛苦的喊叫聲震驚了所有人。裴關正和那個陳師傅對掌,二人還沒分出高下,聽到這慘叫聲,心底都是一驚,慌忙收掌,立在兩邊;另一邊屠彪力戰二人本佔了上風,可剛才餘光偷瞥完顏極被兩個用劍大漢逼退,這時聽到慘叫聲,以為完顏極受傷,慌忙收手要去救完顏極,卻被兩個大漢纏住。屠彪救人心切,也不顧自己性命,揮動判官筆身前一片橫掃,稍稍逼退二人,便忙回身,不料那大刀是長傢伙,用刀大漢身子稍一上前,大刀便劃破屠彪錦袍,背後滲出一片鮮血。屠彪顧不得痛,抖動判官筆退到完顏極身邊,卻沒想到,受傷的竟是那兩個用劍大漢。

經過一場惡戰,館子裏吃飯的其餘客人都紛紛離開,劉掌柜和三個店夥計也躲到樓上,顫抖著身子偷看。現在兩撥人又分開,長刀和短戟兩個大漢上前,封住兩個劍客穴道,止住血,又把他們抱到馬千惠身邊,馬千惠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取出兩粒藥丸,交給兩個劍客服下。

馬千惠轉過身,脫下紫貂跑,解下劍鞘,抽出長劍,指著少年說道:「我剛才在一旁掠陣,見我們的人勝算已定,才疏忽了,沒想到你還真是個高手。敢問尊姓大名」少年道:「我不是什麼高手,只是這兩位朋友真心待我,我不想他們受傷才出手的。」

馬千惠哼一聲,低頭盯着少年的劍,半晌說道:「你是青城派的?」少年低頭看手中劍,不說話。馬千惠又說道:「你不承認也沒關係,不過天下劍里,只有青城和武當劍法才配得上青銅劍,武當劍講究隨性而發,以慢打快。你的劍太快了。」少年聽他這麼說,也不好意思否認,便實話說道:「你說得不錯,我是青城派的。」

馬千惠身子微躬,長劍送出,指著少年說道:「我師從長白山劍派,聽我師傅說青城劍法是當世第一快劍,有青城山的劍在,我長白山劍法就永遠是天下第二快劍。可我不信,今天正好,請這位師兄賜教。」少年凝視馬千惠的劍,許久說道:「你的劍太華麗了,比不得。」馬千惠冷笑道:「比不得?可卻能殺人。」少年又道:「怕也殺不了人。」

馬千惠冷笑道:「華麗的劍不見得只是給人看的,我師傅說過,你越是以為不可能的東西到了最後,就越是可能,不信咱們打個賭如何。」說完話盯着少年,少年伸手,握緊劍鞘,道:「賭什麼?」

「命。」馬千惠指著少年背後的關東四鬼道:「你要是贏了,他們都跟你走,我保你們安全走出遼城,可出了遼城,你們是生是死,就跟我沒關係了。」少年回過頭,見屠彪面色蠟黃,完顏極正給他上藥,旁邊的裴關也是臉色蒼白,好像受了內傷。少年又慢慢轉過頭,看着馬千惠。

馬千惠接着說道:「不過你要是輸了,就請你把你的膀子留下來,我好給我的手下有個交代。」「放屁。」屠彪在背後罵道:「交代你大爺。」屠彪走到少年身邊,道:「這位朋友,你出手救我二弟性命,屠彪感激不盡,本來還想和你喝杯酒,可被這幫狗崽子攪和。關東四鬼記住你的情了,以後有機會一定報答。現下是關東四鬼的事,你沒必要參與,先走吧。」少年聽罷,沖屠彪笑道:「屠大哥,你怕我不是他的對手?」屠彪一愣:「我、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怕……」少年道:「我懂你話里意思,也想和你一醉方休,不過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個好日子,等我收拾完他們,就要老兄破費了。」屠彪先是一愣,隨即說道:「好好好,我備好酒等你取這小子狗命。」

兩人的話,馬千惠都聽在耳朵里,心裏不是滋味,嘴上罵道:「好小子,好大的口氣,今天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還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說話間,馬千惠長劍挽出十餘劍花,飛一般刺向少年。

少年見馬千惠劍勢迅猛,沒有硬接,反而轉過身子,輕越到一邊,同時半空抽劍,劍尖點向馬千惠劍身。馬千惠見少年古劍飛至,並不慌亂,轉動手腕,橫過長劍,又斜里劃出,逼向少年。少年見長劍刺向自己,手腕一垂,長劍倒掛,鎚子般砸向馬千惠長劍。劍尖砸在劍身,長劍內力涌動,二人都是虎口一震,甩劍分身,半空中又都轉動手腕,分別刺出數劍。

數劍刺畢,二人又倏地分開,各自縱劍站在一邊。馬千惠冷笑道:「青城劍法,不過如此。」少年聽他嘲諷,如若未聞,斜跨步子,又縱劍刺向馬千惠。馬千惠嘴上雖不屑少年劍法,可心底還不敢託大,橫過長劍,接住少年。

二人站在桌上又鬥了十餘合,馬千惠忽然大喝一聲,抽劍後走,少年不知其意,遲疑片刻便追出。這時聽到完顏極在一旁喊道:「小心,這是長白劍里的迴風劍。」果不其然,少年還未追出三步,馬千惠長劍猛地從其腋下穿出,刺向少年。

少年得完顏極提醒,心底先有了計較,馬千惠長劍刺來,少年扭轉身子,輕輕躲過。不料馬千惠長劍竟像張了眼睛的毒蛇,劍身抖動,毒蛇吐芯,緊咬在少年左右。少年橫過劍,轉動劍身,兩把劍又絞作一處。

馬千惠這時仍舊背對少年,一擊不中,自己又是背對敵人,心底有些慌,按運內力加在劍身,撞向少年古劍,自己則趁勢回身。少年先覺得胳膊一酸,料出馬千惠計謀,拇指握緊劍柄,食指按壓劍身,平過劍身,任馬千惠長劍飛出,自己古劍又跟着斜出,划向馬千惠前胸。

馬千惠不料一招失了手中劍,見少年古劍快若雷霆,心底更慌,匆忙跳下桌子,退向一邊。少年一擊得手,卻不追趕,反而站在桌子上,低聲道:「你輸了。」

馬千惠偏過頭看,自己的劍被完顏極撿到,完顏極笑呵呵正看着自己,眼裏大有嘲諷之色。馬千惠是官宦子弟,自幼受寵,生平最愛面子,自然不肯認輸。手貼在腰間,順勢一抽,竟是一把軟劍。

少年盯着軟劍,皺起眉頭:「你還要打?」馬千惠冷笑道:「我又沒輸,不過是丟了一件兵器。那長劍累贅,長白劍法該用軟劍,你不是沒聽過吧。」少年當年在青城派學藝的時候,聽他師傅講過各派劍法,知道長白劍法迅疾怪癖,又以輕巧毒辣為先,因此若用軟劍,也是相得益彰,更可說是如虎添翼。

少年又不會說謊,便點點頭,算是承認馬千惠的話。

馬千惠道:「那馬某人就獻醜了。」抖動軟劍疾風般刺向少年。少年也不落下風,揮動青銅劍,迎上前。二人這次比較又和前次不同,上次比較里,多半是二人技巧相搏,旁人還能看清二人出劍軌跡,這次則大有不同,二人乍一交手,便同時施展快劍,兩把劍猶如兩條蛟龍,纏繞交匯,翻騰飛躍,旁人在一邊只看見無數銀光閃爍,光影交匯,兩個人都被籠罩在光影里,翻轉挪騰,外人也看不清晰。

完顏極瞧見二人斗得這般光景,心底發寒,對屠彪說道:「沒想到那馬千惠看似一個不中用的紈絝子弟,卻有這般本事,今天要不是這少年,咱們兄弟幾個怕都要交代在這了。」屠彪道:「馬千惠雖然有些本事,可這少年卻勝他一籌。青城劍法果真了得。」裴關道:「大哥說的是,若是軟劍,舞動如風還情有可原,可這少年用的是青銅劍,青銅劍剛性有餘,可韌性不足,少年還能舞動如風,和馬千惠數十招佔了上風,可見青城劍法能和武當劍齊名,絕非妄言。」

馬千惠和少年還在拚死力爭,幾人的話都聽到耳朵里,當即也有些心驚:「這幾人話說的不錯,這少年用青銅劍都能和我拼劍,我到現在已經覺得吃力,若是換了我這樣的軟劍,我且不是必死無疑。」心憂之際,劍法略散,少年瞅准機會,青銅劍撥開軟劍,直直刺向馬千惠胸口,這一刺猶如單騎闖關,直取主將。馬千惠心慌下,見他刺向胸口,竟忘了回劍防身,反而側身躲過,提氣縱身,飛向二樓。

馬千惠輕飄飄落在二樓,劍指少年,不屑道:「我一走神,被你佔了便宜,可你還是奈我不和,還不認輸?」少年看了一眼,也不搭話,點動腳尖,飛向馬千惠。馬千惠見他前來,臉上露出欣喜笑容,不等少年落穩,掌中劍疾疾刺向少年。少年還未落地,就察覺身前一片寒光冷氣,半空中招架幾招,抬腳踢在欄上,身子一轉,左手抱住一根樑柱,右手劍速絲毫不減,和馬千惠又鬥了十餘招。樓下屠彪等人本替少年捏了一把汗,現在見少年這等本事,又同時喊好。

馬千惠卻絲毫開心不起來,剛才他本來想以穩打亂,爭取先機,取少年性命,卻沒料到被少年輕鬆兩招化解,還好這時自己站在廊上,活動自如,少年一手抱着樑柱,行動多有不便。馬千惠思忖:「這時若不取他性命,等他落穩腳,我更難對付了。」掌中劍出手又快了數分,劍劍不離少年要害。

少年只覺得頭頂劍網越來越密,自己從低打高本就吃虧,何況左手抱着柱子,行動又不便,因此漸漸被馬千惠軟劍壓到身邊。少年見馬千惠軟劍漸漸逼到身前,才有些着急,他劍法本高出馬千惠不少,若是平地公平對打,不出兩百合必能擊退馬千惠。可馬千惠現在登高,又佔了先手優勢,少年愈發覺得吃力。少年思忖道:「我因事來關東,事情未成,可不能無緣無故死在這人手裏。」揮劍遮攔之際,腦海里想着脫身方法。

馬千惠見軟劍漸漸逼到少年身畔,心中大喜,今天幾次三番折在這少年手下,讓他很是惱怒,他素來好面子,心中對少年早起了殺心,因此身子跟着軟劍逼上前,見劍到少年身邊,就急着抖動手腕,挑劍尖刺向少年心臟。少年見他這招,臉上一慌,隨即又露出笑顏。馬千惠不解其意,卻看着少年的青銅劍不僅沒有回身自防,反而橫著掃向自己。

馬千惠縱使劍快於少年,可少年青銅劍沉重,若是掃上,馬千惠也得受傷。馬千惠富貴出身,自然害怕疼痛,也不多想,當即回劍自救。「砰」一聲,隔開少年青銅劍,少年見他回劍,更是大喜,左手勾住樑柱用力,身子順梁后飛出,右手劍回手刺向馬千惠。

這一招,倒是馬千惠所料不及,馬千惠剛才用力大,半個身子探出欄桿外,這時措手不及,回手劍自保,和少年劍隔作一處,身子卻是重心不穩,一個搖晃,從樓上翻下,幸得他身手敏捷,及時鬆手棄了軟劍,反手勾住欄桿,借住力道,盤旋而下,穩穩落在一張桌子上。他的軟劍失了力道,也無法抗衡少年內力,徑直飛出。

馬千惠身邊幾個大漢忙拿兵器上前,護在馬千惠身邊,馬千惠抬頭看那少年,收劍回鞘,慢悠悠從樓梯口走下。

少年走到馬千惠身邊,道:「你還有什麼話說。」馬千惠道:「無話可說。」少年回頭招呼屠彪幾人:「咱們走吧。」屠彪幾人相互看看,收拾東西打算離開,馬千惠卻大喝一聲:「今天你們誰都走不了。」話音剛落,館子大門忽然被撞開,十多個窗戶也緊跟着被捅破,數十個鐵甲戎裝的將士從左右湧進館子,手裏都拿着長槍大刀,將少年和關東四鬼困在中間。

劉掌柜和幾個夥計本躲在櫃枱后,先前見馬千惠二人打鬥毀了店裏桌椅,就心疼不已,現在見門窗都被毀壞,心底焦慮,一口氣沒上來,竟昏死過去。旁邊幾個夥計嚇得出神,竟都忘了救他。

再看馬千惠,不知何時,手裏又多了一把軟劍,抖擻劍花,冷笑道:「你們誰都走不了。」少年道:「你答應我的,我若勝了你,就放這幾位走。」馬千惠道:「不錯。」少年指著左右的鐵甲將士,道:「那你這是什麼意思。」馬千惠道:「我答應你放他們走,可曾答應過放你走?」

少年一愣,手按住劍柄,不知該如何反駁馬千惠。完顏極這時說道:「馬公子,這少年跟你無冤無仇,又不是朝廷通緝的罪人,你就是太子,怕也沒權利拿他。」「不是罪人?」馬千惠冷笑道:「你們關東四鬼是大明朝出了名的江洋大盜,他奮不顧身保護你們,還能說跟你們沒關聯?我看他也不是什麼好鳥,我就打算把他抓回大牢,嚴加審問,我想錯不了。」

屠彪罵道:「你這廝分明是輸了劍,才不要臉要仗着官兵勢力拿他,長白劍派有你這樣的門人,空祖師在天之靈怕也不安。」馬千惠面色微紅,還是勉強冷笑:「空祖師在天之靈安不安,你們說了不算,也管不著。」屠彪開口還要再罵,少年持劍退到他身邊。

少年眼睛緊盯着馬千惠動靜,一邊對屠彪說道:「他雖要為難我,可還是答應放你們走,你們趕緊走吧,一旦他反悔,你們就難出去了。」完顏極聽了這話,心裏暗暗叫苦:「這個小兄弟怎麼這麼單純。」屠彪在一旁說道:「小兄弟,你這話就不對了,你為了救我們才被這奸賊陷害,我們豈能一走了之。」完顏極聽了這話,心底苦笑不止:「大哥怎的比這少年還天真。」

馬千惠忽然在旁大笑,屠彪本就惱怒,聽了這笑聲,更不自在,罵道:「你他娘的笑啥。」馬千惠當即收了笑,臉色陰沉壓抑,冷冷說道:「這拿劍少年無論生死,不可放走,剩下的三個都捉活的。」

少年聽了這話,先是一愣,隨即怒道:「你言而無信。」馬千惠「哼」一聲:「言而無信?你到閻王那說理吧。」指揮左右:「還不動手,等什麼。」

左右將士聽了號令,挺動刀槍招呼過去,屠彪和裴關見了,揮動武器迎上前,屠彪仍舊用雙判官筆,裴關不知從哪拿出一把大砍刀,這時揮動如風,近身處,傷了兩個官兵。少年愁眉緊鎖,挺動古劍打算上前,卻被完顏極一把拉住。

少年一怔,完顏極附在他耳邊說道:「他們人多,咱們勢單,只能智取。」少年有些心亂,忙問道:「如何智取。」完顏極道:「擒賊擒王,你本事在馬千惠之上,只要你能想法拿住他,咱們就能安全出城。」少年抬頭望去,馬千惠手握軟劍,護住前胸,正笑嘻嘻看着自己。

少年低頭,低聲道:「我儘力而為。」完顏極抱拳道:「勞煩朋友了。」少年點點頭,揮劍殺向人群,迎面兩個將士見他過來,各挺刀槍來迎。少年轉動劍稍,斜砍向大桿刀,刀劍相撞,少年暗運內力,劍刃吸住刀桿。用刀的將士只覺得一股熱流順着刀桿刺向手心,手掌酸麻,卻無法撒手。

少年劍吸住大刀,又轉動手腕,攪向旁邊的長槍,刀槍相遇,用槍的將士也覺得手心一熱,卻又脫手不得。少年瞅准機會,劍身用力向下一壓,整個人半空騰起,兩隻腳同時踢出,用刀用槍兩個大漢雖然見了,可身子被武器牢牢吸住,躲閃不得,被少年踢中面部。少年藉助這一踢的力道,凌空翻騰,一把劍直刺向馬千惠。

馬千惠一直在旁觀察少年動靜,見他腳踢二人時,還是不解,可見他劍刺向自己,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底也是一陣嫉恨:「媽的,還真欺我劍法不如你。」當下做了計較,趁少年半空中還未落下,抖動劍鋒刺過去。

少年見他先行動手,自己身處半空,卻是不慌不忙,手腕疾風般轉動,手中厚重的青銅劍竟在瞬間化作千萬絲劍雨,半空中跟馬千惠硬生生接了十餘招。少年又借馬千惠劍勢,飛身到一根樑柱上,一隻手抱住樑柱,觀察下面形式。

屠彪等三人被眾人圍攻,體力漸漸不支,數招中,只有遮攔阻擋的份。馬千惠橫劍在胸,冷冷盯着自己。旁邊不知何時多了四五個大漢,顯見得是馬千惠內心有些怕,叫過來保護自己的。

少年盯着下面,沉思片刻,翻身到了樓上,不提防暗裏突出兩把大刀,徑直砍向少年頭頂,少年微縱身一躲,右手劍隨即掃出,兩聲慘叫,兩個大漢倒在地上。少年不理兩個大漢死活,左手從懷裏取出一隻鹿皮手套,戴在手上,又從懷裏取出一隻鹿皮囊,掛在腰間。

少年走到欄桿處,長劍回鞘,緊跟着縱身翻下。馬千惠一直在密切觀察他動靜,看到他忽然收回劍,心底一驚,卻猜不出他下一步動作,現在又見他縱身翻落,以為他要趁機逃走,不等少年落身,揮動軟劍和幾個將士一起迎上前。

不料少年半空身子一翻,左手塞進鹿皮囊里,緊接着掏出一把毒砂,漫天撒去,瀰漫眾人。馬千惠等人躲閃不及,紛紛被毒砂砸中。那毒砂毒氣濃重,戾氣逼人,中毒的都覺得身子酸麻疼痛,各種感覺交織,摔倒在地痛不欲生。

其餘人聽了這幾人殺豬般痛苦的喊叫,心底均是一驚,慌忙分開,退向兩邊,屠彪等三人都有負傷,退到少年身邊。那少年面不改色,冷冷瞧著馬千惠等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這時守在馬千惠身邊的將士亂鬨哄分作兩邊,走進來一個銀甲紅袍的中年將軍。中年將軍進屋,也不理少年等人,直接蹲在馬千惠身邊,撕開他上衣,觀察傷口,見了毒砂,臉色當時變了,脫口道:「奪魂砂?」抬頭看着少年,問道:「你是四川唐家的人?」

將軍這話一出,屋裏包括完顏極等人都變了臉色,臉色慘白盯着少年。四川唐家是西南武林第一大戶,跟山西陸家齊名南唐北陸,是天下武林兩大世家。陸家刀法、掌法雖然兇猛狠辣,畢竟是光明正大的本事,跟人對敵,也能有法可依。唐門暗器卻是無孔不入,令人防不勝防,又兼暗器上多淬有劇毒,因此武林人向來少有人敢得罪唐家,一般人聽到唐家人名號,也都多是溜之大吉。這回不僅見到了唐家人,還領略了唐家奇毒奪魂砂,眾人焉有不怕的道理?

少年嘴角微動,半晌才說:「是又如何。」中年將軍聽到這話,卻長鬆口氣,又問道:「唐歸德先生是你什麼人。」唐歸德是現任唐家掌門人,眾人聽中年將軍提到唐歸德名號,心底疑惑,不知他要做什麼。

少年實話說道:「正是家父。」中年將軍道:「看你年紀不大,你是唐塤吧。」少年手又握緊劍柄,冷冷瞧著中年將軍:「你認得我?」中年將軍道:「十二年前,唐先生因事來東北,我有幸見過老先生幾面,也聽人說過,老先生有三個兒子,最小的那年只有八歲,在青城山枯松子身邊學劍。我瞧你年紀不大,只能是唐塤了。」

唐塤不料這將軍竟和他爹有交情,可話說出口又沒法否認,回顧身邊,屠彪等人瞧著自己,眼裏有恐懼也有期盼。唐塤轉過身瞧那中年將軍,中年將軍又開口道:「我叫馬騰雲,是遼城太守,馬千惠正是犬子,若有得罪的地方,還請看在唐老先生面上,寬恕則個。」

馬騰雲這麼說,話里意思就是希望唐塤看在他爹面子上,給馬千惠一行人解毒。可唐塤又顧念屠彪等人安危,心裏萬難。馬騰云為人精明,見唐塤動態忸怩,就猜出他心裏所憂,對唐塤說道:「唐少主放心,關東四鬼得罪的是山西陸家,陸家裏面陸松大人現在錦衣衛當差,我是得了錦衣衛的命,才答應幫助陸家人截攔他們的。現在陸家人得了消息,從增城趕來之後就是他們的矛盾了。我也只是無能,攔不住各位,陸家人應該能體諒。」

唐塤聽他這話,猶豫片刻,還是從懷裏取出兩個瓷瓶要遞過去,完顏極忽然從旁邊伸出手,攔住唐塤,唐塤一怔,見完顏極沖他眨眼,就由著完顏極跟馬騰雲說話:「馬大人,您話雖說的好聽,可我們先前上過令公子的當,這時也不敢再冒險。」

馬騰雲側臉看馬千惠,被幾個官兵守在一邊,縮作一團發抖,面色蒼白,全無血色。馬騰雲狠狠罵道:「沒用的東西。」又沖完顏極說道:「犬子乳牙,話難當真,我堂堂朝廷三品大員,還能言而無信?」反手抽出旁邊一個將士腰間佩刀,按運內力折斷,扔在地上,道:「今天你們若給了我奪魂砂的解藥,我就放你們一行人出城,期間絕不為難。可若是以後再見,就休怪我無情。如違此誓,猶如此刀。」

完顏極見他發此毒誓,又想他是朝廷官員,當着這麼多下屬,定不會違約,便沖唐塤點點頭,唐塤得意,把解藥遞給馬騰雲,並說道:「紅的外敷,白的內服。」馬騰雲得了解藥,也不看,就遞給身邊兩個將士,然後一揮手,叫眾人讓出一條路。

屠彪率先走出,完顏極和裴關走在中間,唐塤押后。唐塤路過馬騰雲身邊,馬騰雲道:「唐少主,代我問老先生好,以後若有機會,我當親往四川唐家堡拜訪老先生。」唐塤也不知馬騰雲這番話是真是假,卻還是還禮道:「有勞將軍了。」說着話,唐塤大踏步走出。

馬騰雲看着唐塤等人遠去,冷冷一笑,又回身,見馬千惠等人服下藥后,疼痛稍減,知道解藥不假,心底才放心些,臉上卻仍舊冷冰冰的。馬千惠掙紮起身,被人扶到馬騰雲身邊說道:「爹,這麼放走他們,太便宜了吧。」

馬騰雲冷笑兩聲,道:「增城離這裏不過三十里,陸歡等人最晚黃昏時候就能到。陸歡本事不在當年唐錚之下……」馬千惠插話道:「那……這個唐塤跟唐錚比如何。」馬騰雲道:「若是唐錚,你早死了。」馬千惠慌忙伸手擦頭頂汗珠,好像在慶幸自己遇到的不是唐錚。又聽到馬騰雲在自言自語:「還好唐錚那個禍害死得早,不然誰都沒好日子過。」

馬騰雲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就是唐錚不出那件事,現在站在這裏,怕也沒本事攔得住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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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色后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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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輕馬逐舊義,風雪遇貴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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