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動存摺

看着母親陪着小心，把張嫂送出門去，郭永和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但凡是他這個當兒子的爭氣一點，能夠給家裏多掙一點錢，母親又何至於如此委曲求全，為了幾毛錢的電費，低三下四地賠小心說好話啊？

一時間郭永和都恨不能給自己幾拳，暗恨上一世的自己當時為什麼那麼頹廢。

不就是被調整了一下工作崗位嗎？

作為一個心智健康、四肢健全的男人，僅僅因為被調整了一下工作崗位，就自怨自艾，每日裏借酒澆愁，放棄了家庭的重擔，還算什麼大老爺們？

這時候裏間傳來一陣咳嗽聲，然後一個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雅蘭，家裏連交電費的錢都沒有了嗎？」

只見郭長城扶著門框吃力地從裏間探出身來。

「他爸，你出來幹啥？趕快回床上歇著！」

周雅蘭連忙放下門簾，一路小跑過去攙扶著郭長城。

「對啊，爸，回去歇著啊！」

郭永和也顧不得心中鬱結的情緒，跑過去一起攙扶著父親。

郭長城沒有理睬郭永和，而是用眼睛盯着周雅蘭：

「電費都交不上了，是不是啊？」

「他爸，不是你想的那樣。」

周雅蘭強笑着說道：「這個月天氣冷，煤球燒得費了一點，等天氣暖和了，就好了！」

「把我的葯停了吧！」

郭長城說道。

「那怎麼能行！大夫說這葯至少要吃滿半年，現在才三個月不到。」

周雅蘭連連搖頭，然後又柔聲說道：「他爸，你不用操心，電費我會想辦法的！」

「如果真有辦法，又何至於如此啊！」

郭長城擺手說道：

「雅蘭，就這麼辦吧，家裏這幾服藥吃完，就不要再去抓了！

「反正我這腰，最近也不怎麼疼了！」

嘴裏說着，郭長城身體卻不知不覺地佝僂了下來，額頭也有細密的汗珠滲出。

顯然，強撐著身體扶著門框站這麼幾分鐘，已經達到他腰部承受力的極限了。

「爸！」

郭永和禁不住鼻子一酸，他拖過來一張椅子，扶著父親在椅子上坐下，開口說道：

「葯你照常吃，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來解決！」

「你來解決？」

郭長城怔了一下，目光就落在郭永和的臉上。

「對，我來解決！」

郭永和蹲在椅子前，昂首看着父親：「我以後不酗酒了，保證好好上班，把家裏的開銷都掙回來！」

郭長城視線在郭永和臉上停留了足足有兩秒多鍾，見他堅定的神情沒有絲毫改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雅蘭，你聽到了嗎，兒子說要好好去上班，給咱們把家裏的開銷都掙回來呢！」

他自豪地扭頭沖周雅蘭說道。

「是啊！」

周雅蘭雙眼莫名的就濕潤了起來，點頭說道：「兒子還說上過班之後，要去把曉蕾給接回來呢！」

「是嗎？那可太好了！」

郭長城抬起乾瘦的手掌，用力在郭永和的胳膊上拍了兩下，

「臭小子，這才對嘛！

「你真的是長大了，成熟了！

「一個男人，如果不懂得心疼老婆，照顧老婆，還讓老婆天天受氣受累，那還能算是男人嗎？

「好了，你趕快去上班吧。記得下班后一定要把曉蕾給接回來！」

「嗯，我這就去上班！」

郭永和重重地點了點頭，「但是，爸，你也千萬要記得吃藥，不能停啊！」

「我知道，我知道，不會停的！」

郭長城用手指了指牆上的掛鐘，「已經七點四十了，你快去上班吧，不然遲到了要扣工資的！」

「啊？已經七點四十了？」

郭永和扭頭看了一下掛鐘，不由得嚇了一跳，

「爸、媽，那我上班去了！」

他轉身衝進卧室，抓起門口的工作服，套在身上就準備走，不料又被母親一把給拉住。

「兒子，等一下！」

周雅蘭掀起蒸鍋，把用盤子扣著的一隻蒸紅薯塞到他的手裏，「帶着路上吃。」

郭永和眼睛尖，早已經瞥見這是蒸鍋里唯一的一隻紅薯，於是就擺手拒絕：

「媽，我不餓，留着你們吃吧！」

「那怎麼行？」

周雅蘭的臉就綳了起來，強行把紅薯塞進了他的手裏，

「帶過去吃！不然你上班哪來的力氣？」

「對，帶上吃！」

郭長城也在一旁說道，「爸媽還等着你掙錢養家呢，不吃飽哪裏來的力氣？」

郭永和見推辭不了，又擔心要遲到，只好伸手接過熱騰騰的紅薯，急匆匆地出門而去。

郭長城的目光透過門簾在郭永和的背影上逡巡著，直到兒子的身影消失在樓道轉口，這才把目光收回來，對周雅蘭輕聲說道：

「雅蘭，去找劉主任說一說，看看能不能換個方子，弄一些便宜的葯對付一些。」

「他爸，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雅蘭一下子急了，「永和不是說了，要好好上班，給家裏掙錢嗎？」

「雅蘭，你糊塗啊！」

郭長城搖頭說道：

「永和現在被調整到車間清潔班，就算是上滿班，一個月工資也不到八十塊。

「而我現在的這個方子，每個月的草藥費都需要一百六七十塊。永和他兩口子的工資加起來也就勉強夠我的藥費。

「如果不換一個便宜的方子，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啊？」

周雅蘭嘆了口氣，確實是這麼一個狀況。

可是如果換一個便宜的方子，丈夫的腰傷又根本不可能好，劉主任說了，這個是唯一能夠治療丈夫腰傷的秘方，換成其他方子根本沒有作用。

思來想去，周雅蘭只有把主意打在那張三年期的三千塊定期存摺上了，這也是他們家最後一點家底了。

「他爸，」

周雅蘭看着郭長城，試探著說道：「要不，咱把那三千塊錢的定期摺子給取出來？」

「那怎麼行？」

郭長城馬上拒絕，「那筆錢再有一年就到期了，這時候取出來，不是白白損失一千多塊錢的利息嗎？」

這時候存款利息高，三年期的定期存款利息高達13.88%，三千元存款到期本息合計四千二百四十九元。

但是如果提前支取，卻只能夠按照活期存款的利息1.71%來計算，這個時候連本帶息只能拿到三千一百零二元，裏外里損失一千一百多元。

周雅蘭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這不是沒辦法嗎？

「他爸，損失就損失一點吧，只要能把你治病好了，比啥都強！」她陪着小心說道。

「你又糊塗了是吧？」

郭長城用力拍著椅子的扶手，

「我現在這個鬼樣子，就是把病治好了，又能做什麼？

「這存摺，是留給永和的保命錢。

「雅蘭啊，廠子現在不景氣，連醫藥費都報銷不出來。照眼下的情況，說不定三五年之後，就會倒閉破產。

「留着這個存摺，到時候廠子破產了，永和哪怕是去做個小生意，也有個本錢，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