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她的衣服上沾了不少穢物,無奈只得跟著康曄上樓整理,她對著被弄髒了的白裙子愁,不洗一洗,那印記和味道都太嚇人,洗了的話,即便只是局部也有一大片,沾了水之後那裙子透明得根本沒法穿。
正左右為難,衛生間的門被輕輕敲了敲,「顧小姐,俺能進來一下嗎?」
她走過去把門打開,先前在樓下見過的那個小姑娘拿了件白襯衣走了進來,又把門關上了,「這是大哥讓俺拿給你換的,還是新的呢,你快把你身上的衣服脫了,俺幫你洗了烘乾,很快的。」
晚辭此刻仍是有些暈乎乎的,也沒多想,便由著那小姑娘幫忙換了衣服,卻到底還是記得不能太過麻煩人家,於是拿過裙子,「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那小姑娘重又把裙子搶了回來,又半扶半推著她往客廳走去,「你就別跟俺爭了,你看你臉色這麼差,快到沙上坐一會兒,俺動作利索著呢,很快就弄好了。」
她還欲再說什麼,聽見康曄的聲音,「坐下吧,別犟了。」
她轉眼去看,他的眉目疏淡,而那小姑娘趁勢就把她按坐在了長沙的一端。
她微微眩暈了下,還是想要起來,「我已經夠不好意思的了,怎麼好再麻煩你們?」
「知道麻煩就不要再添亂,就坐著吧。」他淡淡道。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僵住,而他沒理會她,轉而對那小姑娘點了下頭,「去吧。」
那小姑娘重新去衛生間了,晚辭心裡雖覺得過意不去,但康曄如是說了,自己總不好再在別人家亂竄,加之身體也實在是不舒服,頭暈沉沉的,又隱隱作痛,於是只好老老實實的坐在沙上沒再動彈。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又睡過去的,明明力持著想要清醒的,可是頭越來越暈,終是沒能撐過去。
那小姑娘洗好衣服烘乾了出來,就見她已然睡去,剛要出聲叫她,卻被康曄止住。
恰此時,睿睿從房間拿了個遙控飛機出來,嚷著要玩,他怕吵到顧晚辭,便讓她先帶他下樓玩去了。
關門重回客廳,他看向她。
她穿著白色襯衣,沐在晨光里,他一直記得那是多麼的美好。
走過去,一手伸到她的頸項,一手伸向她的膝后,將她輕輕抱起,放平在了沙上。
這個動作他在睿睿身上做過無數次,輕柔細緻,熟練異常。
她有些不安的動了動,略側過身,一雙纖細的小腿微微蜷起,輕蹙了下眉,卻沒有醒過來。
他的襯衣對她來說太過寬大,她這一動之下,那些引人遐思的些微****,藏不住,便隱隱綽綽的瀉了出來,而她卻偏生不自知,睡顏純真安靜,兩相對比,倒是比正經誘惑更讓人把持不住。
他別開眼,起身進卧室拿了床毯子出來給她蓋上。
晚辭再次醒來的時候,不適的感覺已經褪去大半,她坐起身,正伏在客廳茶几上畫畫的小男孩見了,抬頭笑道:「阿姨,你睡醒啦?」
晚辭赧然的笑笑,疊好毯子,聞到有食物的香氣,便起身尋著那味兒走了過去,見到了廚房裡系著圍裙的康曄。
廚房裡光線很好,陽光潔凈,他的側臉因此有了些許柔和的意味,英俊得並不真實。
她愣了一愣,一時無法將眼前這個男人和公司里那個西裝革履雅貴凌厲的康總監聯繫起來。
他聽見聲音,轉過臉來,見是她,淡淡道:「醒了?」
修長的手指,熟練的握著長柄勺在鍋里輕輕攪拌,襯衣鬆了袖扣,鬆鬆的挽至肘間。
她回過神,走過去道:「我幫你吧。」
他看了她一眼,轉開視線,「不用,小夏走之前把你的衣服都烘乾了,放在沙上,先換了吧。」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穿著他的襯衣,光溜了兩條長腿晃蕩,臉刷的一下紅了起來,幸虧他沒往這邊看。
到衛生間換過衣服,出來就見他已經將吃的端上了餐桌。
早就坐到了桌邊的睿睿見她出來,笑著招手,「阿姨快過來,開飯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略帶局促的坐下,接過康曄盛好的粥,輕聲道謝。
那粥熬得很是香稠,入口即化,睿睿面前多了一盤雞翅,他正雙手並用,啃得津津有味。
她忍不住問,「你平常都自己做飯嗎?」
「只在睿睿來的時候做,」他說著,餵了睿睿一口粥,「睿睿,不可以只吃雞翅。」
那孩子一面吃一面含糊道:「我不要喝粥,舅舅做的可樂雞翅最好吃了。」
她聞言問道:「他是你的侄子?長得真可愛。」
他「嗯」了一聲,明顯的不願多提,面上神情不知怎麼變得有點兒冷。
她察覺到了,自覺今天叨擾他太甚,也不敢再多話惹人煩,於是低下頭悶不做聲的喝粥。
這個年紀的小男孩最是好動,一席飯哪有可能定定坐在餐桌前面不動,東竄西竄,滿屋亂跑,而康曄待他卻很是縱容,非但不生氣,還極有耐心的拿了碗跟在他身後哄著他多吃,看得顧晚辭呆了又呆。
好容易喂睿睿吃完半碗粥,又見他也啃了幾個雞翅應該也飽了,康曄便坐回餐桌端起自己的粥碗。
晚辭正想問要不要熱一下,卻又見小睿睿蹦蹦跳跳的拿了張紙跑到她面前,「阿姨,你看我畫的畫。」
她接過,笑著誇他,「睿睿畫得真好看。」
又見畫上尚餘一朵花兒沒有塗顏色,於是問:「怎麼這朵花沒有顏色呢?」
睿睿道:「因為是最後一朵了,可是還有那麼多的顏色沒有用過,我不知道該挑哪一個。」
晚辭笑,「那你把每片花瓣都塗上不同的顏色,不就好了?」
睿睿歪著腦袋問:「有這種花嗎?」
「有啊,」晚辭摸了摸他軟軟的頭,笑道,「阿姨小時候,聽過一個童話故事,就叫做七色花,有個叫珍妮的小姑娘得到了一朵神奇的花,它有七片花瓣,每一瓣都是不同的顏色,每一瓣花瓣都可以幫珍妮實現一個願望。」
「真的嗎?」睿睿睜大眼睛看她。
晚辭微笑,「真的。」
睿睿笑道:「那我現在就去塗顏色去,我還要在旁邊多畫幾朵七色花!」
她笑著看睿睿的身影蹦蹦跳跳的又消失在飯廳,卻忽而聽見康曄斂得極淡的聲音響在耳邊,「如果有人送你一朵七色花,你會怎樣?」
她轉眼看他,他面色很淡,看不出情緒。
其實這個問題,在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就無數次想過,如果她有一朵七色花,第一瓣花瓣要媽媽同意能養一隻小貓,然後要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要全家人永遠快快樂樂的在一起……
每一次的願望都有不同,順序也有先後,然而最後一個願望卻總是不變的。
她會用最後一朵花瓣,再要一朵一模一樣的七色花,這樣她就又有七個新的願望了。
曾經喜滋滋的以為自己比童話書里的小珍妮聰明多了,興沖沖的把自己的想法去說給父親聽,父親卻只是溫和的笑了一笑,然後告訴她,晚辭,人不可以太貪心的,你看,就是因為你貪心,所以到現在連一朵七色花都沒有。
小時候並不明白,到大了卻慢慢懂得,不知道是誰說得好,你的口渴止於一杯水,而非海洋。
可是,明明道理全都懂,卻還是做不到。
一如當年,因為貪念不屬於自己的幻象,累及太多。
一如,現在。
他看著她,等待她的答案。
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故作輕鬆的對他微笑:「當然是放到花瓶里好好養著,再一個一個慢慢去想我的願望。」
他卻並沒有笑,聲音聽起來很冷,一字一句響在她耳畔。
「錯了,你應該狠狠給自己一耳光,告訴自己,別做夢了,你已經不是小女孩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她的臉上火辣辣的,低垂了視線,不敢看他。
過了半晌,輕輕開口:「王總說要我過去談姚暢簽約的事,我不想錯過所以去了,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
「那你想過沒有,如果昨天我沒去,又會變成什麼樣?」他的聲音聽來依舊很冷。
晚辭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的抽離,嗑藥之後的亂性,她聽過太多太多,昨天晚上,她凌亂的記憶已經無法拼湊完整,只記得自己整個人都在飛,什麼都不在乎了,什麼都不知道了,如果他沒有去,她越想越后怕。
而他似是嘆了口氣,又再開口,「《甜蜜契約》的男一,早就已經內定給了尚華魅力的傅頤。」
她倏的抬起頭來,驚愕萬分,「可是他們還讓姚暢試鏡了,說要給他的呀!」
他看著她,慢慢開口:「你是怎麼知道《甜蜜契約》男一空缺的事的?」
她到了此刻還想著應承過別人的事,想著不能把人家連累了,於是含混道:「聽人說的。」
卻在電火石光之間,倏然醒悟過來,那人畢竟是蔣雨的助理。
一抬眼看見康曄眼眸深處淡淡的憫柔神色,知道自己的猜測並沒有錯,一瞬間寒意剋制不住,從心底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
她過了好半天才再開口,「你是說,蔣雨。」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說話也詞不達意。
他搖頭,「單憑一個蔣雨,影響不了王重進,背後沒人撐著,她也未必敢這麼做。」
晚辭有些不明所以的抬眼看他,而他看著她,反問:「你以為我昨晚是怎麼知道你在那兒的?」
她搖頭,看著他不說話。
他亦是看著她,開口:「是陳建天約我到附近吃飯,然後告訴我的。」
他想起昨晚陳建天在飯局結束后,一面等車子開過來,一面狀似不經意的提起王重進對顧晚辭的興趣,又說他們此刻就在壹號公館。
雖然他的言談間並未暗示她會有任何危險,但王重進的名聲已然擺在了那裡。
而他,雖然明知他在試探,卻也顧及不得,等他的車子走遠,便朝著壹號公館一路疾行,到後來竟然是在小跑了。
他並不敢想象,如果他來得再晚一些,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他看著顧晚辭仍是不明所以的樣子,心內一嘆,眼中仍有憫柔的光,卻是選擇,將現實的殘酷原原本本的揭露給她看。
他直截了當的開口:「還不明白嗎,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陳建天在背後默許的,因為你上次在何東池辦公室的那次密談。」
她呆了會兒,「所以,他以為我是何副總的人所以要對付我?」
他搖了搖頭,「如果他真想對付你,就不會告訴我。」
他為的,是試探他。
想看看顧晚辭之於他,影響力有多大,他又會不會因為顧晚辭,投向何東池的陣營。
他斂回心神,忽而定定看她,「我不知道你和何東池談了些什麼,但是從現在開始,如果你想要站在我這邊,就必須放開其他人的手,不管是誰——因為方向,永遠比度更為重要。」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夠保護你。
他閉目,微微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