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6尺雪巷
府中的積雪已被下人清掃乾淨，而側門外的巷子裏，一腳踩下去可以埋到腳踝。昨晚後半夜的雪，下的很大。
出了崔府的側面，是一條被兩堵牆隔出來的巷子。此巷名叫六尺巷，當年崔鈺在外做官，收到母親的信說隔壁葉家的牆把路佔了。
崔鈺回信，讓家中的牆退後三尺。葉家見狀，羞愧難當，遂將牆也退了三尺，六尺巷由此而來。
巷子裏面的積雪平平整整，看來今天蘭亭還是第一個通過的人。穿着崔家家丁專供的皂服，蘭亭突然孩子氣冒了出來，用腳在巷子裏描繪出一幅牛郎織女圖。
葉家牆內的閣樓上，窗邊站着一個病怏怏的少女。見到這一幕，少女忍不住笑了出來。
「當真是各人自有各人的快樂。」
「小姐，午時已到，該吃藥了！」
少女並不理會丫鬟的呼喚，而是對着巷子中的小家丁喊道：「畫的真好。」
蘭亭聞聲回頭，正見一位面容皎潔的少女在閣樓上看着自己，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將厚厚的圍脖取了下來，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對着那少女招手。
「倒是膽兒大的很，居然敢直視小姐。這崔家的人，真是沒教養。」一旁的丫鬟看到這一幕，有些不滿。
少女卻不理會她，病入膏肓的她看到這朝氣少年，心情居然好了很多。
她自幼多病，十七年來，不知多少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八歲那年，母親過世，次年父親便續弦迎娶新歡。從那以後，她鮮少踏出這暖秀閣。閣外春去秋來，巷中人來人去，似乎都與她無關。孤獨的人，總是在悲喜中自渡。
她打開窗戶透氣，本是塵諳病中養成的習慣。但或許是老天爺覺得她太孤獨，把那個獨自歡樂的少年送進了六尺巷。
什麼規矩謙卑，此刻通通拋在腦後。
「畫的真好看，只是可惜一會兒行人一多，這畫啊，便成了積水。」少女嬌喘微微。
蘭亭看到少女說話有些吃力，明白後者可能有病在身。
「是有點可惜，只是現在不可惜了。」
少女好奇地問道：「為何？」
「如今這畫被小娘子看見了，就算雪化了，依然會有人知道這巷子藏了一幅畫。」
「你這小哥，年紀不大，倒是貧嘴。」伴隨着銀鈴般的微笑，少女臉上露出一對淺窩。
一旁的丫鬟也呆了，因為她已經好多年沒見過小姐笑了。而今天，小姐笑了兩次。
蘭亭看到漂亮的姐姐，忍不住問道：「我叫蘭亭，你叫什麼名字？」
閣樓上的少女一愣，他沒想到這少年這麼直接，居然直接問自己的名字。旋即想着這少年可能是剛來，沒學過什麼規矩。
她想了想，忽又覺得自己想的太多，何必活得這麼累。
「葉令儀。」
蘭亭想了想，說道：「愷悌君子，莫不令儀，好聽！你吃飯沒有，我要去吃飯了，你要一起去嗎？」
「小姐，這登徒子當真是無禮，快把窗關了吧！」
「閉嘴。」
他居然知道自己名字的出處，看來不簡單。若不是自己見過崔家小郎君，真要懷疑這少年是崔家小郎君假扮的。尋常人家，識得幾個字，便是要去做賬房學徒的。可分明穿着崔家下人的服飾，葉令儀一時不解。
葉令儀對蘭亭說道：「可是我沒錢。」
她確實沒錢，雖然她有很多玉斛金釵。
「沒事兒，我請你。
」
「嗯…好，那你等我！」
「小姐。」
「不許告狀，我回來之前就在這屋裏待着。不然的話，就把你送給殺豬的胡老六。」
「小姐，奴婢…」丫鬟委屈的哭了出來。
葉令儀從衣架上拿了一件白色短襖，套在紅色襦裙上面，便往樓下走去。一路上小心翼翼，推開側門，正見少年站在牛郎織女圖的那頭。
蘭亭沒想到少女居然真的來了。他雖在白藍鎮長大，也深知這時代禮教森嚴。母親在時，從不許妹妹跟府里的異姓男子說話。心中不禁對葉令儀生出幾分欽佩之心。
雪后初晴，青磚白瓦。巷中千尺雪毯，一襲素裹紅妝，蹣跚而來，恰似弱柳扶風。
葉令儀覺得自己太不可思議，居然跟着崔府的小家丁去吃飯。在雪巷裏忍不住掩面笑了起來，自己這是在幹什麼。
白茫茫的六尺巷中，葉家的小娘子，提着鮮紅色的裙擺，小心翼翼地踩在牛郎織女圖上，向少年走去。
那是隆平39年的正月十六。
人生初見。
她十七歲，而他未滿十三。
蘭亭很開心，似乎對面是兒時摯友。「你喜歡吃什麼？」
葉令儀想了一下，隨即失望地搖了搖頭。她並不知道自己喜歡吃什麼，臉上的神情有些暗淡，心中沒來由地失落。-從小到大，吃的用的，府中自有算計。
「沒事兒，我昨天剛來，咱們一起去看看，這臨州城中都有些什麼好吃的。」
「你剛來臨州？」
「對啊！」
「那你不怕迷路嗎？」
「不怕，我最喜歡迷路了。」
「為什麼？」
「因為每一次迷路，都是新的發現。」
「哈哈，聽起來很有道理！」
葉令儀突然頭有些發昏，提不上氣。
蘭亭趕緊攙扶著，將葉令儀攬在懷中。
「你怎麼了？」
看到蘭亭的樣子，葉令儀用微弱語氣說道：「沒事兒，小姑娘老毛病了。若是哪天不犯了，那就是出大事了，倒是你，若是再不把我放開，會招來禍端的。」
「哦，抱歉，情急之下，沒想那麼多。」
雖然他還小，可是個頭跟葉令儀一般高，這樣子多多少少有些曖昧。覺得有些失禮，等葉令儀緩過來之後，便將距離拉了出來。
葉令儀看在眼裏，心生讚許。
兩個人並排而行，你一言我一語，有說有笑，聊著奇怪的事。就像多年未見的老友，敞開心扉，訴說着所見所聞。
兩人踩着白雪，走到巷子的盡頭，車馬聲在人潮中迴響。板凳街並不是臨州城最大的街，甚至有些偏僻。但因為戰亂，人們紛紛往城中擠，故這板凳街也是人聲鼎沸。
天氣有些冷，路邊的小販一邊吆喝着一邊跺腳。
蘭亭開始四處張望，哪裏能搞錢。畢竟此刻囊中羞澀，分文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