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餘生勿念

「老公，這個時間，門前那條路上的槐花都落盡了嗎？」

「沒有呢，等你回去自己看。」

「謝謝你，成全我。」說完這句話，顧念奚慢慢躺下，閉上眼睛。

「念念，過去的就讓它都過去吧，別忘了我和孩子們在外面等你。」老張一臉認真地看着顧念奚被護士推進手術室。一頭漂亮的長發已被推光，後腦勺划著醒目的紅圈，那是標記好將要手術的位置。

推遲手術的這一個月，是顧念奚心無旁騖，最屬於自己的一段時間。她怕自己的記憶終有一天會從醫生劃開的縫隙里悄悄然溜走，即便有些記憶一直是自己想法設法想要忘記的，但是它們畢竟屬於自己，總該留下一點聲響吧。所以才央求老張，無論如何跟醫生協商再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把人生最想最想完成的事情，做個了結。

「是的呢，都怪我記性太好，所以才把腦子累壞了，得了這種病。我想，如果把他們全部輸出，說不定自己就好了。」這是她在病中常跟老張開的玩笑。

於是，兩個月里，伴隨着頭痛的間隙，伴隨着迷迷糊糊盡量不睡着的間隙，把三十多年來一些點點滴滴，一字一字碼成了書。

「沈蕭然，我不欠你什麼了！所有愛着你的和愛過你記憶都將以另一種形態留下來。而我，要從這些文字裏抽身而去，我自由了。無論是向死而生，還是向生而死，希望我都不要再記得你。」呼~呼~身體無力，集中精力做完一個動作，總是需要深深呼吸。「我一直就知道終有這樣的一天，這一天我一定會忘了你。我沒有每天特意地期待，這天的到來也沒有讓我有過多的失落，我只是一直就知道，終有這麼一天。是的，今天我等到了。」像是用盡了力氣，顧念奚把這些認真地默念了一遍。

「家屬盡量放寬心，我們幾個主治醫生已經會診過，手術會盡最大努力的。但是顧念奚的膠質瘤母瘤最新檢查結果出來了，比兩個月前醫生預計的要大一些，你們多少還是要有一點心理準備。」醫生安撫完手術室外一臉焦急的老張，轉身消失在手術室藍色的大門之內。

手術進行了7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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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送貨的來了，趕緊去點一下！」

「念念~念念~你怎麼還沒動呀？看什麼那麼着迷？」老張說了好幾遍都不見動靜，只好放下手裏的活兒來看看，滿心的着急在對上顧念奚滿眼的無辜時，頓時毫無招架地柔軟下來。

手術成功，顧念奚在昏睡了一周后慢慢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趴在自己身邊的老張。當時老張啥都沒說，也是像今天這樣只是靜靜地看着她，身後站着兒子女兒。小女兒笑得的滿是眼淚「爸爸，快看，我媽醒了，我媽醒了！」為了慶祝媽媽重新回到身邊，兒子給媽媽帶來自己禮物。「媽，你看，你寫的第一本小說，我前些日子放到網上去，閱讀量超高。或許很快就會有出版社找到我們，有希望出版了。」現如今兒子馬上要大二，兼職創業做的一家文學網站看起來還不錯，明年要做為學校的交換生出國讀書。

「念念，喊你好幾聲，你都沒聽見嗎？」老張緩緩走近，而後一隻大手停頓在半空，最終輕輕飄到了顧念奚肩膀上。

顧念奚仍像置身事外沒聽見也沒看見似的，兩隻手捧著一本書沉浸在情節里，臉上哭的滿是眼淚。

「嗚嗚～怎麼可以死了呢？好感人呀！無良作者，為什麼要讓女主最後死了呢？老公，這本小說我看了這麼久，結果還沒等到男主記憶被喚醒，女主卻先死了，怎麼辦呀？」顧念奚一點不管眼淚鼻涕，直接蹭向了老張的寬大的胸膛。

「唉，你看你都快五十的人了，還動不動哭成這樣，今天是咱倆結婚二十周年紀念日，孩子們一會兒都要提前回來，看見你哭的稀里嘩啦像什麼話？」老張一邊安慰，一邊伸手從旁邊的小茶几拿起面巾紙，擦了擦手上的灰塵，重又抽出一張給顧念奚擦了一下眼淚。約莫著等她哭夠了，把整包紙都給她。「不要哭了，喝了葯，然後去換個有陽光的地方曬一會兒，我去點一下今天送來的書。」

顧念奚擦着眼淚，一邊望着老張轉身的背影。

人是不是總是這樣，到了一定年紀才會知道，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他，一直如空氣般守護自己的人，才最重要。

這是一家不大的書店——「閱讀舊時光」，兩間門面大概七十平米。沒有緊臨主幹道，附近也沒有佔上風的大學城，再加上近些年各種新奇類型的電子讀物衍生滋長，視頻流量更是稱霸稱王，還願意讀紙質書本的人幾乎寥寥可數，所以生意經營的多半時候冷冷清清。不過這倒也好，更便於顧念奚安心養病。老張心裏一邊盤算著晚些時候給孩子做什麼好吃的，一邊拿起新貨箱裏的書開始整理。書架上，新到的小說《念念不忘》被整齊地擺放在最下面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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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蕭然習慣了，這幾年來他習慣每天的午後，開車路過這裏，或者也可以換種表達方式，開車特意繞經這裏。在不遠處安靜的朝着裏面看一看，大概呆上一支煙的功夫。這幾年生活平靜，自己也已升到一定的位置，不求名譽只求安逸身退；孩子們也馬上要大學畢業，家裏時常冷冷清清，身邊的戰友和朋友陸陸續續離去，整個人也忽然有種半入泥土的感慨。唯一能讓自己感覺到依然活着的清醒針，大概就是這家店裏的這個女人。

有時候看着她痴痴傻笑，有時候看着她痛哭流涕，但無論哪種形態，都跟沈蕭然三個字沒有關聯，因為她的記憶里已經再也沒有沈蕭然這個名字。

此刻，她正坐在櫥窗下的藤椅上，一條白色的棉麻長裙，頭髮隨意披散，側着頭靜靜盯着窗外幾株花期較晚的麥冬發獃，時不時微微發笑，紫色的花束像是開在了她的長裙上，還如初見時那般天真。她還是那個模樣，連對小花小草都那麼痴神，她也一直都還是那麼喜歡笑，所以皺紋要比同齡女人堆積的更多幾條，然而她又從不刻意掩飾衰老，把每一個過往都毫不避諱地刻在了臉上。偶爾她的視線也會朝稍遠的地方望望，他期待又害怕她會看向他。可是最終，那個眼神卻從車窗邊溜了過去，雙眸里絲毫看不出經過時光浸染的痕迹。

誰能料到，人生半百，她雖然沒能留住年輕的容顏，卻守住了一顆永遠的初心。

煙漬燃盡，抖落窗外。一輛黑色的s輕輕啟動，沿着滿是國槐的小街緩緩離去。

天空湛藍，捲雲成群結隊，形成一層層白色細鱗，等待着微風激起波紋。秋日的陽光，使葉子的輪廓渡著一圈又一圈好看的金邊，拼湊成無限纏繞的光環，倒映在車窗的玻璃上，每一圈都是年輪，每一個纏繞都是愛過你的證明。

可是，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了，總有一個人每每想起顧念奚這個名字，都有一種時光錯落的恍惚。

「顧念奚，你快點，再不走就遲到了。」總是在同一地點附近出現的少年，終於鼓足勇氣，轉身向不遠處的女生打了個招呼，來不及等到回答，匆匆向小路前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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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語：

一個繁忙的早晨，你我擦身而過。

發梢飄過你的肩，我嗅到淡淡憂傷。

裙角輕撫你的腳踝，也劃過我的心上。

我不認識你，卻讀到了你。

秋風蕭蕭知幾許？

槐花盡落，芳菲歇去。

你好，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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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題外話－－－－－－

感覺像是考試終於交卷一樣，哈哈！開篇的2章和結局的2章是我個人最喜歡的部分，也希望沒有讓親愛的你們太失望。感謝一個多月的陪伴，感謝每一個從頭一路讀到現在的我的朋友們！為了這無聊又冗長的文字，為了十幾次不同方式的風和雲的描寫，為了各種各樣的雨中情景，為了把字數故意停留在18w，嘻嘻，願我們永遠以18歲的心態看盡風雲變換，活在人間煙火中！！！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