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不是每一條來路都是晴朗

第五十二章 不是每一條來路都是晴朗

宋笙遠上初一的時候恰好又和李媛分到同一個班。小小的她偷偷瞥了眼前排正嘰嘰喳喳的李媛,小臉緊皺,心裡畫起了圈圈。

天啊!

冤家路窄!

憑良心說李媛確實討人喜歡,活潑開朗,仗義,才十一二歲就有大姐范兒,從幼兒園開始,不管換什麼新環境,她總是不出半天身邊圍一群新夥伴,這種技能讓宋笙遠十分羨慕。

放學的時候李媛又交到了一群小夥伴,眾星拱月前呼後擁的出校門,宋笙遠避著她走,特意放慢腳步,等她們一群人過去她才背著書包慢吞吞出校門。

突然,肩膀被人點了點,耳邊傳來一個男聲,「同學,鞋帶開了。」

宋笙遠回頭,疑惑地看著他,他在對她說話?

那男孩微笑著指指她腳底下。

宋笙遠低頭一看,鞋帶果然開了。

她蹲下身去系鞋帶,餘光看見那男生還站在原地。腦海里想了想,這同學還挺帥,白白凈凈眉眼含笑。

說了聲謝謝,五秒鐘,她系好鞋帶,起身默默地繼續往前走,那男孩跟著她,亦步亦趨的搭話,「我坐你後排,你叫宋媛媛是吧?我崔璨!」

男孩子特有的青春氣息讓她抗拒,她嗯了聲,加快步伐,一抬頭,眼睜睜看著8路車晃晃悠悠走遠。

嘆了口氣,她聚精會神看公交站牌,一站一站思考為什麼站名為什麼這樣叫。

崔璨是個話癆,一直嘰嘰喳喳問她小學哪個學校的,家在哪兒,是不是也坐8路車,宋笙遠心不在焉的嗯了幾聲,心想8路車真慢,怎麼還不來。

她從小就不知道如何處理陌生人的搭訕和好感,便不去理睬。

李媛和她的小姐妹們一人一根冰棍兒遠遠走過來,看見崔璨,圍上來聊天,討論新鮮事兒,打打鬧鬧。宋笙遠看見154路車過來,三步並兩步跨上車,長吁了一口氣。

坐了兩站下車,她拐到另一條街,那條街盛產假文物假古玩,她溜達著看了會,慢吞吞回家。

漢南一中靠半封閉式聲名遠揚,宋笙遠在的這個班級一半是憑實力考進來的優等生,一半是高價生,她們班在三個實驗班裡獨樹一幟。老師排座位的時候高瞻遠矚的分開,優等生在前排像一棵棵挺拔的小樹苗,遞條生在後排像一株株帶刺兒的仙人掌。

兩波人涇渭分明,互相嫌棄。

李媛是優等生,宋媛是高價生,李媛鄙視宋媛理所當然。

宋媛內心小人慾哭無淚,臨考試發高燒真是蒼天沒眼啊!

在這個班級里,一群人埋頭苦讀,一群人吵吵鬧鬧,宋笙遠睜大眼睛努力聽課,崔璨不是揪她頭髮就是給她遞紙條。

她內心有個暴躁的小人總是揭竿起義,十分想揍他。

這幾天崔璨總等她放學一起走,讓李媛十分有意見,宋笙遠能躲就躲。

一學期匆匆過去又開學,夏天來的時候,風吹動墨綠的格子窗輕輕晃動,窗外一簇一簇的爬山虎綠的深沉,長的轟轟烈烈,風扇發出嗡嗡的響聲,胳膊肘支著講桌的歷史老師平常講課唾沫星子亂飛慷慨激揚,今天也有點無精打采,放眼望去,這群被他稱為從出生就只知道向死亡奔跑的後排飯桶已睡到一大片,在夢中也不忘記向死亡奔跑。

宋笙遠感覺到時間在一寸一寸流逝,這種快速的流逝周圍的人似乎感覺不到,或者說感覺到了也不在意,這讓她感到焦灼,而這種焦灼又無人訴說,無從訴說。

她聽見自己問自己,你真的甘心和這群人一樣,上課睡覺下課早退,混不到畢業要麼開除要麼繼續混下去。這群人終究會成為街上那些行走匆匆中的一個,大多數柴米油鹽整日奔波,少數靠爹靠乾爹繼續遊戲人間,紅塵繁華大夢一場,得樂且樂。

她不想淪落成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宋笙遠在這個午後第一次對前路開始畏懼,迷茫,這種畏懼和迷茫讓她甚至不想往前走下去。她想象得來,就這樣一天天昏昏度日,過一天算一天,盼來了下課盼放學,盼到了周末盼放假,幸運的話,升上高中,換另一個地方繼續這種生活,不幸的話,很可能補習重來這種生活,而後一種的可能性壓倒性的戰勝前一種可能性。

這真是讓人絕望。

事實證明,她果然高瞻遠矚,不僅成功預測了她的初中,甚至成功預測了她的高中大學。

感謝這次反思,讓她的人生軌跡第一次發生了革命性的轉折,從此不再沉迷於小說和一腔少女情懷,早早的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在青春期這個起跑點上及時的撥亂反正。

當她反思完畢,鬥志昂揚的決定洗心革面埋頭苦讀的時候,下課鈴響了。

該吃飯了。

宋笙遠就像一粒沙子,怎麼也融不進周圍的眼睛。

那時的她沉默內斂,別人不主動和她說話,她也不會去主動和他們說話。在李媛聲情並茂添油加醋的描繪中,宋笙遠是個十分讓人討厭的人,假清高,不學無術,不合群,仗著家境好長的漂亮看不起人,等等等等。

倘若能擊鼓鳴冤,她定要喊冤,她叫宋媛媛不叫宋竇娥啊,蒼天可鑒,她真的是很害羞和人接觸啊!

教室後排的這些同學們,熱衷和老師作對,考慮到旁人說話打擾到自己酣眠就奮起扔書揮拳,女生從後門溜進來,問上了幾節課了。他們暴躁易怒,安靜的時候是在睡覺,空氣里瀰漫的都是浮躁和蠢蠢欲動。

路過她座位的李媛小分隊總是有意無意破壞她的東西,順走她的東西,並不是什麼大事情,她也懶得和那些人計較,爭的臉紅脖子粗。她從小就好面子,是個特別注意保持形象的女孩紙,和人分辯這種事有辱斯文,她做不來。

宋笙遠表姐從國外旅遊回來給她帶了一支鋼筆,筆身是乾淨清爽的藍色,頗有蔚藍天空的意境,這款筆的名字也好聽,叫南風。她打開盒子第一眼看見便十分喜歡,心愛的不得了,筆身吃飽墨水,在指端流瀉出一個個率性的字,信馬由韁,肆意揮灑。

這支心愛的鋼筆被宋笙遠妥善的放在了文具盒第二層,上課時候用一下,下課便放回去,怕她們看見又借去用,用了又不還。前陣子她買了塊十分卡哇伊的橡皮,小兔子形狀,粉粉嫩嫩,她倒不是為了用,只是為了放在桌上上課走神時候看一看,心情也愉悅幾分。這塊橡皮沒躲過被蹂躪的命運,被小分隊某個她叫不上來名字的竹竿女孩看見,順手拿走,耳邊只留下一句,「用完還你!」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想去要,又難以啟齒,想想算了,一塊橡皮嘛,就一塊錢,算了算了。

橡皮一周后被崔璨幫忙拿回來的時候已經慘不忍睹。

墨菲定律說,怕什麼,來什麼。

宋笙遠下課趕作業的時候,有個胖胖的平常說話總是大嗓門的女孩路過她旁邊,看見她手裡鋼筆,眼睛里流露出喜歡羨慕,這女孩難得好聲好氣跟宋笙遠說了句話,「喂,我鋼筆壞了,把你鋼筆借我用用!」

分明是請求人,卻一臉趾高氣揚的命令。

宋笙遠手下繼續刷刷,理都沒理她。

這包包菜女孩見宋笙遠無視她,瞬間有點惱羞成怒,又說了遍,「用下你鋼筆!」

宋笙遠筆尖頓了頓,頭都沒抬,「正用著,你找別人。」

那包包菜氣不打一出來,好啊這個宋媛媛,平常軟包子似的,別人借她東西她都借,今天我包包菜借她竟然拒絕,真不給面子!

第二天宋笙遠上體育課回來,鋼筆不見了。

她心一慌,立刻翻找,抽屜書包翻了個遍,都沒有,她簡直要急哭了。

腦子趕緊回憶,上一節地理課她沒用筆,上上節歷史課好像也沒用。上上上節呢?腦子慌亂,越回憶越想不起來,腦子亂糟糟。

后兩節課她仍在固執的找,東翻西翻,班主任速食麵吼,「第二組第六排那個,注意聽講!」

宋笙遠反應了下才知道是在說她,速食麵捏斷一小節粉筆精準砸她腦門,李媛等人鬨笑,宋笙遠心想她額頭一定有個粉筆印,可她手交疊放課桌下面,緊張羞愧的手都不敢拿上來擦去,只有面紅耳赤。

心慌意亂讓她完全不知道這節課講了什麼,放學后同學們陸續走光,她繼續翻找,還是一無所獲。

她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校園,眼淚掉了下來,抹了把,從校服里摸出掛在脖子里的公交卡,擠上8路車回家。

一連幾天她都心事重重,打不起精神,沒敢跟爸媽說鋼筆丟了。鋼筆拿到學校前媽媽切切叮囑,「這鋼筆貴重,拿好了!」爸爸並不太贊同她帶這根鋼筆去學校,可看宋笙遠喜歡到不撒手抱在懷裡可憐巴巴的眼神,妥協了。

是她堅持要帶學校的,丟了她只能自己承受。

兩周後去教室後面扔垃圾的時候,她無意瞥了眼包包菜,她桌上放的那根鋼筆怎麼那樣眼熟?!

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包包菜正和李媛她們興高采烈的討論八卦,見宋笙遠盯著她課桌,忙捂住鋼筆,「看什麼看?!這是我剛買的!」

宋笙遠伸出手,毫不猶豫的說,「這根和我丟的很像。」

她並沒多思考,脫口而出,這句話沒讓包包菜生氣,李媛倒生氣了,一拍桌子站起來,「你什麼意思?張媛剛買的鋼筆怎麼就成你丟的了?班裡那麼多一樣的文具,難道都是你丟的?」那個叫張媛的女孩本來眼神慌亂,見李媛撐腰,瞬間勇氣頓生,「就是!還不允許有一樣的文具了?你別血口噴人!」

宋笙遠緊抿了嘴唇,瞪著張媛,瞪的張媛心虛。周圍人也有質疑的也有勸的,宋笙遠充耳不聞,執拗的站在張媛座位前,一直僵持到上課。速食麵見上課了後排還沒坐好,怒氣值蹭蹭蹭飆升,大跨步到了後排,「上課了沒聽見!」

是吼宋笙遠。

宋笙遠被吼的震了下,還是沒動,依舊瞪著張媛。覺察出不對勁,速食麵嚴厲問,「怎麼回事兒?!」

周圍人七嘴八舌,宋媛說張媛偷了她鋼筆,李媛她們說張媛鋼筆是剛買的……

速食麵被一堆媛繞的頭大,指了指李媛,「你來說,怎麼回事。」

李媛是她最喜歡的學生,人緣好,學習好,聰明,口齒伶俐。見班主任欽點她講,李媛立刻娓娓道來。還沒說完,那包包菜眼淚說來就來,委委屈屈,哭哭啼啼說宋媛污衊我老師,同學們可以作證,然後周圍一片附和聲。

宋笙遠那時候還不明白,誰哭誰有理,誰哭誰弱,誰哭誰就容易獲得同情。

張媛立刻站在了輿論制高點。

速食麵抓住宋笙遠的手,拿著教棍就開始打她手心,班上媛媛太多,她也分不清是哪個媛媛,「你,你!就說你!什麼毛病,污衊同學!還不承認道歉!」

教棍一下下打著宋笙遠手心,火辣辣的疼,她緊咬著牙,恥辱又委屈,偏不肯認錯,碰到這樣油鹽不進的學生,速食麵火了,拽起她另一個手打時候又重了三分。

怎麼回到座位什麼時候放學她都不知道。

將頭深深埋在課桌上的胳膊里,無助無力孤獨委屈將她包圍。等抬起頭的時候,教室空蕩蕩,天已擦黑。

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頭,她瑟縮著小小的身體,漫無目的的遊盪,胃裡又熱又餓,可她兩隻手浮腫疼痛,怕別人發現,羞恥和悲傷讓她不敢去買食物填飽空空的胃和心。

早上上學走的時候,媽媽說今天晚飯有黃魚燒豆腐,有糖醋小排,有荷塘小炒。豆腐滑嫩,小排香甜,小炒清脆,想了會,越想越餓,她眼淚就下來了,終於委屈的嚎啕大哭。

英文中有個詞叫burst,是形容人因為崩潰痛苦,眼淚一下子湧出,瞬間大哭的狀態,漢語沒法貼切的翻譯,沒有一個詞語能表達那種傷心的力度。

這個夜晚她一下長大了,明白了些什麼,恐懼些什麼,終於學會接受了些什麼。

人總要在成長中一點點摸索,和這個世界相處。

可是啊,沒有一個人能告訴她,以後的路是崎嶇還是晴朗。

她蜷縮在玫瑰廣場的長椅上流著淚睡著了。

夢中她在一個堅實的背上,是她熟悉的氣息,一步一步背著她回熟悉安全的家。

好想回家啊。

她抽抽噎噎又哭醒,醒來發現在爸爸背上。她沒說話,用力蹭了蹭眼淚,又濡濕他背一片。

媽媽趕回家,給她擦洗,紅著眼睛蹲在她旁邊,給她手上小心塗清涼止痛的藥膏,疼得她嘶嘶抽冷氣,齜牙咧嘴。本來抹藥膏已經舒服很多,可她一下午的委屈在媽媽疼惜難受的眼神里又放大一百倍。

漢南一中沒晚自習,晚飯冷了宋笙遠還沒回來,媽媽心想是不是晚上有活動?有的話女兒應該會打電話說聲啊,是不是身上沒錢打不了電話?那她應該會找同學借點吧,不過憑女兒的脾性,很難跟同學開口。都快八點了,丈夫沒回來,女兒沒回來,她打包了飯,聯繫學校,得知今晚沒有活動,正常放學,媽媽慌了,趕緊聯繫爸爸。

宋笙遠被爸爸找回來的時候,媽媽已經向班上和她唯一走的近的同學司寧了解了情況。司寧說的磕磕跘跘,雲里霧裡,媽媽稍微一思索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聽媽媽說完原委,宋笙遠爸爸氣的臉色鐵青,已經凌晨十二點多,立刻打電話聯繫學校。

宋笙遠媽媽邊塗藥邊哭著訓她,「是不是你的你不知道?」

宋笙遠嚅囁,「我知道啊。」

媽媽恨鐵不成鋼,「打你你就受著?」

宋笙遠抽抽嗒嗒,「你也經常打我啊。」

她在家休息了一周,看連環畫看小人書,日子過的悠哉悠哉。爸爸媽媽不催她去上學,她樂的窩家裡。

周末時候家裡響起敲門聲,校長和速食麵站在她家門口。

爸爸連門都沒讓他們進,只撂了一句話,「你這校長行不行?你不行,行的上!」說完摔上門。

那一刻宋笙遠覺得一向和藹的爸爸真威武,真霸氣。

爸爸媽媽已經幫她聯繫好學校,她要轉學了。

她再也不要叫宋媛媛啦,就是因為她叫媛媛,臉圓圓,她們才叫她肉包子,欺負她軟趴趴。

她搜腸刮肚,翻書翻字典,從她喜歡的一首詞里為自己取了個新名字。

她是宋笙遠。

------題外話------

斷更這陣子寫完了結尾,預計十五章左右結束這個故事。這章寫的很猶豫,原型來自身邊一位朋友。故事原型頗讓人唏噓遺憾,我筆削春秋,美化了些。每個人一生之中都會因某件事情人生軌跡發生轉折,以為是人生小小的改變,其實後來才發現影響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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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郎歸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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