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踏莎行

番外二·踏莎行

報志願的時候田漫又問阮行,寧州有什麼學校,他想了想,說工大戲劇學不錯。

他是有私心的。前幾天出去聚會,恰聽見隔壁桌男生罵旁邊女孩王八蛋,改志願都不說,老子不和你玩了。

他在隔壁靜靜聽著,抿了口茶,嘴角露出微不可見的笑意。

阮行問宋曄,喜歡一個人應該靠近還是遠離?

宋曄發了個壞笑的表情,你喜歡誰?

阮行用的是一款帶鍵盤的手機,打字時候習慣用兩隻手,背挺得筆直。

他在鍵盤上刪刪減減,看那些字元一個個出現在屏幕又消失。

好半天,他敲了句,「隨口問問。」

他不明白自己的心,連寧珊那樣漂亮溫柔性格又好的女孩都委婉拒絕,他不懂為什麼。

那些女孩在他身邊或安靜或活潑,他眼前總是浮現另一個影子,在他腦海飄來飄去,讓他心煩意亂。

宋曄說,喜歡一個人肯定想靠近她呀,就像我喜歡漫漫,追著她換了個學校,又厚著臉皮跟她做同桌。說罷嘆了口氣,真沒想到大學竟然離漫漫那麼遠。

阮行心裡嘆了口氣,心想倘若我喜歡一個人,只想遠離。

我不能靠近她,她太危險。

漫漫來南政找他,嘰嘰喳喳個不停,她說軍訓把她晒黑了一圈,你看你看阮行哥,說食堂的飯好油啊,我是不是臉又圓了,說她們宿舍的女孩不太好相處,總是過了十二點還不睡覺,說上課很有意思,她最喜歡上電影學,說她認識了個女孩,叫宋笙遠,又漂亮又有趣。

他面上波瀾不驚,心裡驚濤駭浪。

宋笙遠。

這個名字他緊緊藏在心裡,珍而重之,珍而避之,從不敢流淌在舌尖。

好像被戳穿心底秘密,他拒絕再去聽漫漫說什麼。於是他詢問她,我去自習,你去不去。

田漫仰頭看他,笑,去呀去呀。

走在路上他又忍不住,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問,你那個朋友,宋,哪個專業啊。

田漫狡黠的看著他,笑,你不是不想聽我說話?

阮行被噎了下,只好說,隨口問問。

這一年他二十歲,未談過戀愛,收到許多女孩或奔放或含蓄的表白。

他無動於衷,不解風情。

如何不懂那些女孩心思?裝作不懂罷了。

他想起十七歲的少年夢見一個姑娘,一夜好眠。

田漫幾乎每周都來找他,她的話題總是圍繞宋笙遠展開,宋笙遠總能引起田漫的滔滔不絕,他第一次覺得田漫聒噪,但又隱隱期待每周末她來。她像宋笙遠安插在他身邊的間諜,無孔不入的滲透他的生活。他懷疑田漫邀請他去南工是有意無意給她創造機會。

他內心堅定,決然不給她這個機會。

希臘神話中主神宙斯和自然女神普洛托之子坦塔勒斯,因得罪眾神而被罰入冥界,拘於一個湖的中央。四周是水,渴時低頭去喝,水就退去,他永遠喝不到水,頭上滿樹果子,餓時伸手去摘,樹枝就抬高,他永遠吃不到果子。

不死不滅,永遠痛苦。

阮行感覺他像坦塔勒斯,身處大海,卻在大海里渴死。

宋笙遠曾感慨的和田漫說,我已經變成了厚臉皮隨意講葷段子的女生,可是碰見喜歡的人,我還想穿白裙子給他看。

田漫笑,沒見過你穿白裙子,你不穿給夏遲看?

宋笙遠搖頭笑,算了算了,他喜歡黃色。

田漫愁道,我在猶豫畢業要不要去北京,如果宋曄留校,我留在寧州,或者回長州,江州,我們肯定會分手。

宋笙遠安慰道,現在才大二,你還有時間考慮,不要愁眉不展,長的玫瑰花似的,一發愁成了朵波斯菊。

田漫噗嗤笑了。

阮行在南工見到了宋笙遠。

自己的心一直和她較量,第一次和她面對面交鋒,他不是不慌。

他一直在等待,等所有人慢慢忘記,等待一個契機,或者說一個奇迹,然後就等了十餘年。

終於,命運讓他走到她面前,莊重的認識她。

林中新綠似她模樣。

看見她的眼淚,他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那是怎樣一個姑娘啊,眼裡明明滿是眼淚和傷心,卻仍努力掩飾自己。

她傷心,是因為看見他想起了曾經嗎。

後來他才發現自己想錯了,她是個永遠向前看的人,從不為過去駐足。他都能想到,倘若他們分手,她絕對毫不猶豫的琵琶別抱。

那樣心狠的姑娘,他偏偏喜歡的不得了。

他恨她也好,討厭她也好,偏偏不該喜歡她。

喜歡她,前路漫漫,寸步難行。

寸步難行是他,一意孤行還是他。

看見她,就忍不住想怎樣和她一輩子。在她撒嬌時抱抱她,在她吃不完東西抱怨又要浪費時將飯撥自己碗里,在她聽歌時分另一隻耳機,在她打麻將皺眉算牌時遞她一杯水。

在夜雨敲窗時同她一起做夢,醒來便是眼前春色。

一生中遇到的人很多,相知沒有幾個。他們認識雖是偶然,可是他們相愛,並非偶然。

她滿心單純,還不懂的以後的時光唯有互相諒解,彼此才不會互相怨恨。

大人總是將自己的感情強加於孩子身上,好像理所應當。孩子最懂大人,卻最不敢懂大人。

阮行父親阮聶予壓著怒氣道,你高中不轉ap班畢業赴美,大學執意報南政,現在又私定終生,鬧夠了,就該長大了。作為男人,為愛的人擋不了風雨,就不該給她招來風雨。

他坐在父親對面,微微低頭,沒法反駁,無言以對。他細緻的觀察她那麼多年,因她徐徐綻放而暗生歡喜,又怎麼忍心她在他身邊經歷雨打風吹。

阮聶予說,你和她建立一個小家,會破壞她另一個家。

他震驚的看著一向溫和的父親,第一次有深深地無力感。

他以為他瞞的很好,原來父親什麼都知道。

好久之後,他說,我就出國了,最後這段時間,留給我們吧。

阮聶予說,過幾天你謝叔叔全家回市上,你去代我拜訪。

謝景余號稱長州第一文人,和阮聶予素來交好。

從書房出來后他腦袋昏昏沉沉,小婧拉住他,「哥哥,你沒事兒吧,爸爸怎麼發那麼大脾氣?」

他搖搖頭,苦笑了下,五味陳雜。

這人生呀,來來去去,前進後退,全不由自己。

她給他一個美夢。

他給她一場夢醒。

當阮行第一次穿西裝的時候,幻想這雙正在打領帶的手是她。站在鏡前看自己不再年輕的臉,心裡只剩嘆息。

謝葦一明艷,才學斐然,談吐得體,偶爾有小女孩脾氣,那也是小貓似的,實在是合適的伴侶。有朋友見過後不無艷羨的說,顏色殊明麗,應是阮郎妻。

得女如此,夫復何求。

他應該滿足。

等和謝葦一在一起,他不由得產生懷疑,喜歡宋笙遠,可能是個錯覺,可能是場春夢,夢醒了無痕。

他在異國他鄉一宿一宿難眠,例行點她的頭像,發現她有了幾個月來第一條動態。

她寫,孤館春來,芳蕊開遍。斜陽向晚草連天。海棠風吹梨花雪,依稀風景長河邊。

他在備忘錄里寫,酒困未眠,隨杯深淺。從來取捨兩難全。三萬里吹夢不到,神女偏向華胥見。

她離他越遠,在他心裡的樣子就越真切。他偏沒有神來之筆,來傾訴對她的滿滿愛意。

他愛不愛她?還是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觀察她。

不愛她,他又怎會這樣傷心?

總歸是他一個人的傷心,她向來沒心沒肺。所以才會和他分手后肆無忌憚的繼續遊戲人間。

所以,才會在另一個男人身下婉轉。

她在報復他。

可是他下定決心打電話,本來是想告訴她,倘若不怕前路風雨,那就等他回來兌現承諾。他會慢慢強大,再沒人能威脅。

她若過得好,那些話也就沒必要說了。

從此兩不相見,兩不相欠。

謝葦一不懂為什麼未婚夫總是熱衷於投喂她甜品,各種冰淇淋,聖代,雪頂。每次和他逛回來她都要多做一個小時燃脂運動。

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歡甜品呀。可他驅車固執的帶她去隱藏在大街小巷的各種冰淇淋,她還是很開心。

如果要問阮行在國外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他一定是面有回憶,嘴角含笑,然後緩緩說,是去斯卡布羅吧。

從利茲火車站到斯卡布羅火車站,下車就聞到海風味道,海邊有破敗的castle,聽說建於中世紀,現在只剩斷井頹垣。

似這般奼紫嫣紅開遍,都付與斷井頹垣。

徒讓人傷感。

他追隨著她的腳步,去了她一直神往的地方,這裡處處沒有她,可處處都有她。

remembermetoonewholivesthere,sheoncewasatrueloveofmine.

什麼是人生?

遺憾才是人生。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阮郎歸初夏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阮郎歸初夏
上一章下一章

番外二·踏莎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