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莫莫
啟少陽沒想到眼前走出的那人,正是今日不久前,在池水中央意外邂逅,那如夢如幻、轉眼消失的女子。
啟少陽更是沒有想到,女子,喚作莫莫。
「莫莫!」啟少陽的腦海中當即蹦出那老漢呲著一口黃板牙,兩眼滿是垂涎的樣子,「你就是那夷水樓的新來的頭牌姑娘,莫莫!」
「我沒有記岔得話,在這夷水樓,新來的頭牌姑娘中,只有我一人是喚作莫莫的。你若說得正是夷水樓的莫莫,那就是我。」眼前的女子自然地以手一梳青絲,對視的一時尷尬在她臉上轉瞬即逝,餘下只剩泰若自然的優雅。
「這麼說來,」綉著花鳥的酒紅簾幔,見著迷濛的蕩漾燭香,這一切豁然在啟少陽的心中說得通了,「這兒壓根不是什麼醫館,而是——夷水樓么……」
「我們從來就沒有標榜自己是個醫館吧。」莫莫她回頭瞥了一眼門口端著木盆的小十九,小十九見著啟少陽看來的目光,哂然一笑。
確實。
但這般上了當的感覺是為如何?
「當然,少年你說著的也不盡然準確,這兒是夷水樓,但卻有不完全是,真正的夷水樓正停在那城中河上,盤龍般高起的三層樓船。」莫莫雙手攏了個球樣,啟少陽想得江河上那輝煌燦爛的三層琉璃盞,「這兒,算是夷水樓的別居,若真要取個說得上的名,便喚這兒——沂水舟吧。」
「我覺得你們是不是對樓和舟這倆字的理解稍許有些誤差。」啟少陽扶額。
「你也是這般想得,」莫莫燦然一笑,絳唇輕巧,「不過那個人的心思,這兒誰又能真得明白呢。」
——那個人?
由不得啟少陽胡思亂想,莫莫突地踏前一步,啟少陽見著她鵝黃的裙上兩片蝶翼似是翩翩舞起,而她姣好的面容從未如此近過,坐在椅上的少年郎不禁心跳漏了一拍。
「不過,你也別覺著自己上了當,小十九不是個說謊的孩子,或者該說,這孩子壓根就不懂如何用言語來騙人。」她似是能聽見他的心聲,莫莫的食指輕輕點在了啟少陽的唇上,啟少陽能嗅到她搽在指甲蓋上淡淡的花香。
「哦,你們這竟然還能治這跌打損傷么?」啟少陽不動聲色地將上身退開了幾寸。
「那是自然。若說什麼大病大痛,我們攬下活來純粹是誆了你們,也是誆了自己;但對這般跌打損傷,我們的治療一定比那堂皇坐在醫館中的江湖郎中來得好,我甚至敢打包票,一時半刻之後,你就是想從這兒往下跳下去,也完全不成問題。」
「從這兒跳下去,還是免了吧。」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再是說得如何天花亂墜,終究也只是多了幾句空話罷了,」莫莫一招手,「這療效究竟有多少玄奇,你一試便知。」
門外的小十九終是得了令,平端木盆走了進來,輕手輕腳地安放在了啟少陽的跟前,甚是那盆中的清水都沒能泛起几絲漣漪。
小十九欠了欠身,緩步後退,好似時間倒帶一般,走了門外,又合了門上。
「咕嚕。」
一時寂靜。
靜得啟少陽只能聽見自己那不合時宜的吞沫聲。
他見著莫莫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白嫩如藕的臂膀,清瘦的廉骨添了一分脆弱感。她蹲下身,長長的裙身伏了地上好似花骨朵綻放的模樣,俯下頭,銀白的釵子穿在烏黑的發中,像是流星越過夜天一般。而在那夜天之下,兩襟之間,好若孤城中的琉璃光華,一抹酥白微微晃了啟少陽的眼。
眼觀鼻,鼻觀心。
「嘶——」
「弄得痛了么,那我再輕點。」
「啊,沒事,這點痛我還是忍得下的。」
莫莫的手摸上啟少陽那一個腫得倆個大的腳踝,輕輕將他髒亂的褲管向著上折了幾折,固定牢了,再是抬起他的腳來,褪下了他的鞋子,將那隻不敢妄動的腳迎進了木盆的清水中。
啟少陽很難克制住自己想動一動大腳趾的念頭,清水很涼,反是更襯著她手心的溫熱,從那被托著的足底傳來。
莫莫仔仔細細、里裡外外將那足趾揉搓了凈,好似這不是啟少陽的右腳,而是什麼不該染塵的器物,而後微微放低,讓那足踝浸了水中。
啟少陽見著莫莫手中好似變戲法般端出了一個白色小紗包,而後她撕開那紗包,將點點珍珠色的粉塵抖索著傾了水中,漫在啟少陽的踝側。
「這就是你們這兒的獨家秘方嘛?」
她抬起頭來,微笑,不語。
好吧好吧,商業機密什麼的,確實也不好意思向著她打聽。
那珍珠色的粉塵漸漸溶了水中,不一會兒,清水呈了照舊澄澈的模樣,好似那粉塵從未有過,而啟少陽忽得覺著腳踝上一番瘙癢。
一雙善解人意的手恰是時候得撫摸上了啟少陽的踝上,她按著輕柔,平復了癢意,而那隨了啟少陽大半日的疼痛,豁然是消解了去,彷彿同那粉塵一道溶在了清水之中。
「唔!」啟少陽不禁是奇妙地驚出了聲。
「怎得了,是不是已經不覺著痛了啊?」低頭是莫莫那有若狐狸得意的笑容,她柳葉彎彎的眸子中滿是意料之中的自負。
「還真是神奇。」
「那是自然,我既是有這打包票的自信,當然是該有這等驚人的效果。」
燭火兩度翻跳,那腫脹的腳踝肉眼見得小了下去,不消片刻,啟少陽上上下下看著,卻根本找不到半點傷過的痕迹。
站起身來,足趾輕輕展了展,小腿上用勁,慢慢將那足踝轉了倆轉。
啟少陽突然是起了從這兒向下跳去的念頭。
「這一回可真是要多謝你了,算我承你一番情,」啟少陽向著莫莫說道,而後探手向一側的行囊,「你用的這葯應當不菲,是需要多少——」
「等等!」
莫莫站起身來。
而後一下將啟少陽按回了椅子上。
「呃——莫莫?」
「小十九不是個說謊的孩子,所以,我們這兒不光是治你這傷。」她如淚的耳墜因著她的動作而晃蕩,一寸一寸就近啟少陽那大大睜著、微微痙攣的眸子。
「更是能,解你的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