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臭屁老頭
他拉著椅子很自然地靠近慕千殤了一些,像是終於遇上可以說得上話的朋友,
「桂花酥酪?」
慕千殤眼睛亮了亮,她好像記得這個名字。
她記得就是八歲那年,自己一直嚷嚷著桂花桂花,卻不知道那叫什麼。外祖也只給她吃了一次,那個東西是冰鎮的,她吃了肚子會疼。
裴山望著她,輕輕點了點頭,那層淡淡的陰霾化開了些,像極了山間清澈激越的泉水,如風一般輕快。
「現在想吃嗎?」
裴山突然開口,眼裡帶著希冀。
「嗯,」
慕千殤毫不猶豫地點頭,小時候心心念念好久的東西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
「你,會做嗎?」
裴山看起來不像是會做這些東西的人,
「會做,」
裴山卻已經起身,頗為輕快,動作都快了不少。
慕千殤有些恍惚,怎麼和剛才不一樣了。
裴山站了起來,一手扳著椅背將其移到來了遠處,又一時站在那裡,想往左邊走,手又伸向右邊的桌子。
「太久沒做過了,」
他不好意思地敲了敲桌子,
「容我想想,」
「不急不急,」
慕千殤捏了捏自己的膝蓋,好像有了些改善,她語氣和善,
「等我下次再來吃吧,我得回去了,」
她撐著床邊給自己穿上鞋子,膝蓋傳來痛楚,她面露難色,卻一聲不吭。
疼也沒用,她得回去了,回去看看,說不定沈鸞早就在那處等她了呢。
「你要走?」
裴山愣了愣,似是沒想到她的道別這麼突然,
「得走了,」
慕千殤扶著那個精緻的木床站了起來。
這床是上好的檀木製成,精巧細緻內部,內部甚至有精密的機關,這樣貴重的東西,天下沒有幾張。
「那你下次來,我給你做桂花酥酪?」
裴山的手指握了握
「好」
慕千殤說著就向門外走去,她走起來一瘸一拐的,滑稽中帶著一絲可愛。
裴山望著她的背影站立,很久都沒有動一下。
裴山的住處雖然偏僻,但好在離太史院還不算遠,慕千殤一瘸一拐走得倒也算快。
一路上抬眼望去都是白臉紅唇的宦官。
宦官在皇宮真的是一個很特殊的團體。
之前的歷朝歷代,宦官都只是皇帝或者後宮女眷身邊伺候的內侍,掌管的也就是飲食起居之類的雜活,從來談不上什麼權力,也沒有什麼特殊待遇。
太祖時候本也是這樣的情況,宦官本沒有什麼大作用。
只是太祖去世后,留下年幼的海闊繼位。海闊雖是太子,從小活得卻並不舒坦。他的母妃雖然是皇后,卻天生是個不爭淡然的性子,這樣的性子原本說不上好壞,可她卻偏偏坐了皇后的位置。
六宮之主,可以淡然,卻不能不爭不搶,起碼是明面上。
只可惜她沒有這個覺悟,海闊剛剛出生她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一個嬰孩獨自在皇宮中掙扎。
他是太祖晚年得子生的太子,寵愛的很,派了一群閹人慈湖左右,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只是畢竟年幼,太祖死後他一個孩童難理政務,身邊的宦官就自然而然就接手了他的很多權力。
他年幼看不懂的奏摺,直接由宦官秉筆代寫,看不懂的上言書,宦官幫他解釋。
這樣一來,與其說是年幼的海闊執政,不如說是他身旁圍著的一群宦官。
以魚盼恩為首的這群宦官聰明的很,短短時間就將大把的權力攥在自己的手中,幾乎全掌軍政,民政,經濟,勢力迅速崛起。
宦官勢力崛起之後,為了區別與其他的宮人以顯示尊貴,紛紛以白末敷面,畫上殷紅的嘴唇。
慕千殤一瘸一拐地進入太史院的大門,王炳死了,不知道會牽扯出什麼東西來。
昨日眾人其實是眼睜睜看著王炳被沈鸞拖走的,卻沒人敢站出來說些什麼,更別說阻止了。
沒人敢得罪沈鸞,即使是宦官掌權的太史院。
「慕千殤,」
王文勻叫住了她,他平整的衣服一絲不苟,唇上的鬍子整潔儒雅。
他站在修史殿的門口朝她招手,
「你過來一下。」
慕千殤停住,然後一瘸一拐地朝他走去。
王文勻叫她做什麼,他知道王炳死了,還是知道她和沈鸞的關係了?
她內心忐忑,跟著王文勻進了大門。
王文勻背對著他,看不清表情,慕千殤沒有言語,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抬頭偷偷去看王文勻,他好像是在整理什麼東西,
「昨日叫你準備的定西都整理好了嗎?」
他沒有回頭,聲音有些嚴肅,卻也沒有太大的波蘭。
「抱歉,沒有。」
慕千殤低下頭,顯然沒想到憋了半天他會問這個事情。
昨日若是正常整理書籍,這些東西對她顯然不在話下。
可出了那樣的事情,她當然不好開口。
王文勻想必是知道的,身為太史院院首,他不可能沒有發現王炳的消失。退一百步來說,就算他沒有發現,但是肯定有人發現。現在他卻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肯定是知道了。
「我把任務交給你,為什麼沒有完成?」
王文勻一本厚厚的經書敲在桌子上,驚得她一激靈。
「沒有學會走就想著要跑,心浮氣躁,誰教你的?」
慕千殤看不到他的表情,卻也不服,
「我只是有事耽擱了,我可以的!」
她都想好要怎麼分類了,後來有了王炳那事兒才沒有完成的,
「我只知道你說過的完成沒有實現!」
「明明是你手下的人......」
慕千殤只覺得這老頭著實不講理,卻也沒有把事情說出來。
「沒完成就是沒完成,別找借口,」
王文勻將幾本厚厚的大書放在桌子上,
「把裡面每個朝代的刑法制度都摘錄出來,今天必須完成。」
他說完就甩了甩手離開了。
他發什麼瘋。
慕千殤的白眼目送王文勻遠去,昨天剛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現在怎麼就這麼凶了。
《明德刑典》,《天聖刑典》,《康樂刑類》......
每一本都彌足珍貴,是外面根本看不到的東西。
慕千殤原本不太好的心情明朗了一些,這裡沒別的好,除了這些幾乎是孤本的書籍、
簡直棒極了。
寒風呼嘯,裹挾著大片的雪花墜落在地上,沉重而厚重。
又下雪了,算起來也快要接近年關了。
慕千殤抱著一堆厚重的書籍到處跑,忙得焦頭爛額。
太史院的日子當然不輕鬆,每天等著她的就是搬不完的書還有做不完的摘錄分類。
雖然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很快就能上手,但是都難在繁雜冗雜。
王文勻不怎麼凶人,但是嚴厲起來也是一點兒不含糊,他平日裝成那副不咸不淡的樣子估計也是挺累的。
每天大量的閱讀還有書寫,讓她頓頓都特別餓,適量明顯增大,臉上也長了些肉,甚至做到了一沾床就能入睡,根本來不及想其他的東西,說起來倒是充實了許多。
也許是因為每日準時入睡,她感覺身體都逐漸硬朗了起來。
一切好像都還不錯,除了一件事情,沈鸞再沒來找過她。
自從那件事情之後,沈鸞像是整個人消失了一般。
嘭!
慕千殤將厚厚的一摞書放在桌子上,熟練地拿抹布擦拭著上面的灰塵,依舊是天聖朝的史書。
她動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地一本一本擦好,將宣紙平鋪在桌面上,一筆一劃。
她聽說,漠北要向大鄴開戰了,漠北公主被困在侯府做了人質,沈鸞馬上就要出兵。
她出不去皇宮,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自己想要知道沈鸞的消息,居然都要靠聽小道消息了。
沈,鸞,
她思緒不寧,一個不注意,沈鸞的名字就出現在了宣紙上面。
「沈鸞啊沈鸞,」
慕千殤搖搖頭,熟練地將宣紙抽出,三兩下揉成一個小團,朝著門口一扔,
啪!
紙團被彈得掉在了地上。
王文勻眼神帶著警告,慕千殤趕忙低頭書寫。
這麼多些相處下來,她才逐漸了解了王文勻的性子。
這老頭看著一派儒雅隨和,一撮小鬍子更是為他增添了一抹文人韻味,實則就是個古板嚴厲的臭屁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