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宰你六千

舊書攤、棋攤、5元理髮攤……雲水街東邊寬闊的馬路牙子上，一排老榕樹底下，每天都有各種擺攤的小攤販。

疏落的行人中有個看着油頭滑腦的胖子，年方四十餘歲，穿着松垮的黑褲子和敞開的對襟紅衣服，兩手插兜，一晃一晃的邁著舞步。

板寸頭，脖領外翻露出一條晃眼的金鏈子。

一雙眼放出豺狼的凶頑，似乎在正告每個人他一點都不好惹。

行人與他錯身而過時盡皆繞開。

這條街上的攤販們，哪一個不認得那個該死的胖子，他是附近鼎鼎大名的勇哥，一幫小混混平時圍着轉的詭見愁勇哥。

勇哥叫林大勇，家住離這裏不遠的北城郊。

據年老的攤販們說，從前這些無賴盡幹些坑蒙拐騙的勾當，後來肥羊不好找了，就換了一些新鮮的玩法：

名為「給老闆請財神」，實則攤派幾毛錢批發的財神爺畫像，一張88元童叟無欺，誰不買的話准給你添點麻煩。

這些遊手好閒的混賬東西，有的是給你添亂的法子。老祖宗都說了，術業有專攻。

或者就找上門客客氣氣的賒賬。

附近街區的店鋪和攤販，大多被這些天殺的賒欠過東西。

光賒不給錢。

這年頭，欠錢的那可都是大爺，要當祖宗供著的。

想告他們，沒證據。

再說也沒人吃飽了撐的去告他們。

誰家上下沒有老小，得罪這些人家裏恐怕就不得安寧了。

混混們掐准了這些老實人的脈，才敢有恃無恐。

林大勇今天的氣色看起來不錯，邊晃邊哼哼着什麼曲子，看他那春風得意的噁心樣子，攤販們的心裏還不清楚，昨晚一定在夜霏酒吧里有了一出艷遇。

街坊們誰不曉得林大勇貪戀酒色財氣，也好賭。

林大勇停在一個蹲著擺棋攤的中年人那裏，低頭沖着他吹了吹悠閑的口哨。

中年攤主頓時被嚇的身子顫了顫，對面的胖子沒照過面，但明擺着不省油。

都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這點人情世故怎麼看不透。

話說，那個攤主看着也不像一個好人。

尖嘴猴腮，生著一雙老鼠眼，平日裏冒着鼠目精光。

他明著一個人擺棋攤，其實身邊潛伏着一個小團隊，專門給陌生人挖坑，用老掉牙的套路騙取不義之財。

這夥人早上初來乍到，坑了兩三隻肥羊。

今天可好，林大勇打算找他放點血了。

一條街上的攤販幾乎都暗暗叫了一聲好，林大勇「義舉」，惡人自有惡人磨。

社會上自有一套運行的法則，講的是善惡有報。

至少這時，沒人在心裏詛咒林大勇早點滾去閻王殿報到了。

「一局三百？」林大勇湊到棋攤前，蹲下來問。

「呃。」中年攤主愣怔著應道，顯得底氣不足。

「這樣吧，一局兩千，我陪老哥你玩一局就走！放心，我說話算話的，有這麼多人看着呢不是。」林大勇的場面話一向說的漂亮，被賒賬的攤販都深有感觸。

哎，說人話不幹人事的狗雜碎。

「這……」

「那就三千吧！」

「嗯，好吧……」中年攤主沒脾氣了，他若再不答應，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對局費可能翻倍漲了。

肉疼歸肉疼，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強龍不壓地頭蛇。

再說騙子撞上潑皮無賴，有點老鼠碰到蛇的意思，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天生被實力吊打的份。

商定好了，林大勇也不磨嘰，抬手抓起一個棋子——紅方老帥，噶一聲，送到了黑方倆卒子的中間，形成了三點一線。

下棋是一門技術活，林大勇小學時就跟校外小混混們掐架的學渣，不懂殘局沒毛病。

中年攤主被他這石破天驚的一招，徹底整懵逼，滿臉的黑人問號。

嗎的，棋還能這麼下？

你丫的棋藝是美術老師教的嗎？

中年攤主在考慮吃和不吃的問題……終歸沒敢吃。

他伸手將一個卒子平移到了九宮格外面，看樣子深諳「退避三舍」的典故。

林大勇沒急着走棋。

轉脖子往身後掃了一眼，身後圍着的人差不多有一打，其中有三個看着面生。

他指了指一個面生的瘦子：「你說，下一步我該怎麼走？」

那個瘦子的身材像一根電線桿，被大佬問的受寵若驚，支支吾吾著吐了幾個字：「吃、吃左邊的卒子……」

「哼，我最煩別人給我支招，偏往右走！」

林大勇的任性是出了名的，果然摳起老帥，噶一聲，追向了逃跑的卒子。

「我輸了。」

中年攤主看着兩個遠遠照面的老將，嘆了口氣，往兜里掏出一沓錢，數了一些遞了過去。

「哎，有意思，咋就贏了呢？老哥呀，您別笑話我沒下過幾局棋，真不知道怎麼贏的，可能就跟釣魚差不多，新手運氣都比較好。來來來，我感覺這下棋挺有意思的，有點着迷，勞煩您接着擺一局，這回我們多下幾步，總歸手摸熱了再走吧！」

林大勇笑眯眯接過一疊髒兮兮的錢，得了便宜賣乖道。

中年攤主的臉抽搐了幾下，爆裂出一股呼之欲出的肉疼感。但在別人的一畝三分地，只能忍氣吞聲點頭。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不老老實實認慫說不定就要領受皮肉之苦了。

敢入花花世界的哪個不心思玲瓏，拎得清好歹。

走南闖北這幾年，我特么的頭一回遇到這種說講理又總覺得蠻不講理的狗東西。

沒辦法，中年攤主又擺了一盤殘局。

林大勇豪橫的追殺了十幾手，中年攤主認輸，給了錢馬上逃之夭夭，擺地上的棋攤都不收了。

「真夠浪費的，一副象棋咋說也能賣個幾十塊錢吧，老哥不要我要了。」

林大勇抓了幾把棋子，扔進塑料紙棋盤裏，將四個角攏起，拎着一兜象棋緩緩的站起身子。

接着往前晃悠。

「咦，看相算命起名？年輕人，看着面生啊，剛斷了奶就出來算命，怪叫人佩服的！你小弟大言不慚啊，瞧瞧這上面寫的——算準了收你一百，算不準給你一千，我再給你來個橫批吧——散財童子！」

林大勇停在棋攤臨着的一個命相攤前，瞅了瞅坐在一張桌子後面的年輕人，搭眼望着鋪在桌上又垂下兩三尺的陳舊桌布扯嗓子念道。

聽到死胖子給出橫批，年輕的攤主不露聲色努嘴笑了笑。

攤主的臉清瘦，泛著有活力的色澤，路過的人都覺得挺耐看，或者說有點帥，但是不同於小鮮肉的那種帥，是一種給人感覺沉穩的帥。

「我打算賣給你個面子，算準了收你六千，算不準給你六萬，你覺得這筆交易不虧吧？」年輕的攤主臉上，綻出了一絲迷之微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