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虛實倒影

戰爭歷時一年半左右，結束了。包括艾洛在內的一眾軍官於半個月後抵達了首都。杜昂舉辦了一場遊行，他們在那裡接受了百姓們如同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樂隊，鮮花，舞者，重新翻修好的道路，以及請來賜福的優秀教士等等……為舉辦好這場十年難遇的遊行，全國遍地皆耗資巨大。

雖然就在剛抵達蘭特王國首都，這座最富饒的城市的兩日後。艾洛就偶然在街邊遇見了一個不知是餓死，還是凍死的孩子。

她只剩皮包骨頭，渾身結了一層霜，赤裸著全身一動不動，像是用高超技藝所做出的木偶。

這種情景，艾洛身在前線已經見的很多了。他的確感到鬱悶，但這種鬱悶卻像是普通人在路邊踩到爛香蕉皮滑倒一樣微不足道。

此時，艾洛正與一些素未相識的軍官站在十米左右寬的台上，走著流程。他接過一捧花卉時，無意間弄掉了一朵花瓣。

在他還在做C級冒險險者時，曾耗費了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僥倖採集到了這種在蘭特王國內幾乎就快瀕臨滅絕的花卉。僱主是一個貴族小姐。艾洛採集成功后，將花栽進了他的管家專門為這種花定製的花盆中，小心翼翼的親手遞給了那個貴族小姐。但在這個過程中，窗外卻突然刮來了一陣風，將其中一朵花瓣吹落了。

艾洛遭到斥責。他被罰錢，被罰了五個銀幣。用這些錢買最劣質的食物，至少能夠十個人苟活一個月。當時的艾洛很心疼，但現在他看待這片花瓣飄落真的就如同看待普通花瓣飄落般，毫不在乎了。

接過花卉后，他昂起頭來……繼續注視著百米開外的高台，因為王后即將登上那裡演講。

由於離得太遠，即使一旁有法師輔助或大音量，也只有更高級地位的人，才能聽見她的話。艾洛完全聽不見，卻要面色凝重的做出悉心感受的模樣來。所有人都是聽不見的，但似乎只要集中精神，就能夠違背科學的感受出來。

所有人都直視著刺眼的陽光，在王后演講將會長達兩個小時期間內，沒有人眨過超過十次眼。信仰崇高之人，所展現出的自然是發自肺腑，沒有刻意為之的行為。

而對於艾洛，那種程度的堅持也不是難事。當然，王后自然不會計較，他們這些「無名小卒」在演講時究竟眨了多少眼這類小事。但也不會有人因此而不去堅持。千萬普通百姓就聚在外圍。他們莫說是聽見演講了，就是皇后本人他們也只能在默默注視中，憑藉著印象腦補出一個紅白相間的影子。

而艾洛這一級別的人，他們卻能看的很清楚。如潮水般的人群，正是權力的邊角落。倘若其中有十五六個人發現某人有失態之舉，並在之後在市井街頭傳開的話。那麼那人雖說也不會那麼不明不白的死去，但至少前途也大抵會被斷送。

杜昂的王位來都不正，就在幾年前，還有人膽敢在街頭議論。這些人並不是不畏強權。他們崇敬著心目中的正統，所以就想要以最微弱的力量發揮貢獻。

但是現在，在場的所有人，一半的心都幾乎歸於杜昂所有。而另一半，還尚且處在教會那裡。

此時此刻，杜昂正端坐在王位上，向一個站在他身旁的白髮男子詢問了些閑事。

「教會可有人能將皇后脖子上的紫色斑點消除治癒？」他問道。

「經前教皇大人鑒定，您口中的紫色斑點印證著深邃浩瀚的星空紋路，那是美奧家族血統純正的象徵。」白髮男子微俯下身，輕聲回道。

如杜昂所預想的那般，他又一次得到了令他失望的回答。只見他沒好氣的說道；「那是遺傳疾病，你們的神術還真是不好理解，沒有道理可言。」

「上帝的解答是真理。」他回道。此人名叫阿爾比雷，是下一任教皇的繼承者。

他仍面色凝重的望著皇后，他為了度過這無聊的時間，就像是每個聆聽操場訓話的小學生那般，陷入了自我的浮想聯翩中。

外圍的百姓們無法從他的面容中瞧出異常的端倪來，儘管他們相信非科學的感受能力。但真理卻不會重要。事實上，恰恰是因為艾洛進行了浮想聯翩，才會有幾個人從中察覺到異於常人的複雜表情，從而覺得特這個人能夠清楚的聽見王后講話，並且受到啟迪進而深思，是個信仰深厚，感應非凡的人。

「哦，我想起來了，那不是噁心的紫毒斑嗎？」艾洛盯著的並非是皇后的頭，而是他的脖子。這可是大不敬的行為，但任何信仰深厚的人也不能瞧出來，那是不可能的。

四年前。艾洛曾和六名同級別的冒險者聯手剿滅了一群山賊。他們很兇猛。艾洛他們雖然獲勝，但身上也多多少少的受了些傷。

那單委託的報酬豐厚，這對於他們來說是最好的良藥。他們一路走下山去，幾乎感受不到疼痛。但之後，聯合湊錢進行委託的村長們卻讓他們嘗到了搜心刮膽般的痛苦。

事先計劃好的村長們此前便虛報了土匪的數量規模，從而沒有支付應該支付的定金。而現在，他們更是吝嗇的連與工會那邊商量好的委託費也不肯拿出來。

村長們個個皆是老淚縱橫，他們面懷愧色，訴說著受害村落的苦難。而這般模樣，也不能說是裝出來的，至少他們自己認為自己在為村民爭取利益……村民們的確會因為得到返還的錢而感激村長們，只是村長們自己會貪污一部分。事後，他們也覺得那是他們辛苦付出理所應得的，並且討厭散布傳言，苛責他們這些好人的忘恩負義之徒。

而至於負面影響，主要還是得由村民承擔。村落會上公會的黑名單，村民們沒辦法雇傭冒險者了……只是大多人本來也沒那份閑錢，更不會因此而怨恨村長們。

行至路邊，艾洛救了一個被村民拳打腳踢的男孩。他的后脖梗上赫然刻著零散的紫色斑點。村民們抱怨，發牢騷。他們說就是這個男孩把山賊們引來的。艾洛問他們是如何引來的，他們說每個老人都知道紫色斑點是不詳的印記。而男孩剛來這半個月，山賊就跟著趕來了。事實與道理俱在。

說著說著，有些村民掄起袖子，還想去打那男孩。艾洛攥住為首那人的胳膊，又一次止住他們。

「難道好人就得活活受難嗎？不要為了一時的自我感動置氣。清醒過來，不然你也要遭遇不幸。」村民們紛紛如此勸阻，他們眼露淚光，態度誠懇，似乎是對這個打敗山賊卻沒有得到報酬的人，有所愧意。

艾洛解釋說，巧合算不上證明。但此話一出，又有不少人擺出了更多的事實論據。比如說，家裡養的大黃狗向來溫順，卻男孩到來的那一天，咬傷了一個路過行人。有人說自己丟錢也是那一天，有人說自己那天只是多吃了一碗飯就腹瀉了。有人說那天自己家平白無故的突然招來了十五六七隻蚊子。

艾洛為他們愚昧的樣子感到惋惜，他不在廢話，轉過身抱著孩子晃晃悠悠的離開了。而在村民眼中，他亦只是一個自知沒有道理，還執意不肯承認，渾身帶著酸臭味的可憐人。他們也顯露出很惋惜的表情，也為他的命運為之嘆息。

此時此刻，當日的那群村民們正巧聚攏在一起。他們端詳正一幅畫，畫中的正是皇后本人。這是一名無名普通畫師的臨摹作品。

上面的紫色斑點與現實幾乎一致。他們端詳的，其中一名富有學識的老者說出了那紫色斑點的來歷。他一副德高望重的姿態，告訴眼中的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小輩們，紫紫色斑點是教皇親自鑒定的，獨屬於貴族的特殊印記，上面印刻著的是波瀾壯闊的星空紋路。

聽聞此言，這些人大多數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紫色斑點上。男孩身上紫色斑點與那紫色斑點相同，只是往後身上的還要更加雜亂，繁多複雜且噁心。他們連字也不識，腦子卻彷彿被一束細小的閃電劃過，他們端詳著，感受到了星空的浩瀚與深邃。可這份感覺，僅適用於得知那是長在皇後身上的基本條件。

有個村民過來了，他撇了一眼，說道：「誒，這不是土匪來時那個小畜牲脖子上的穢物嗎？這貴婦人家也得遭殃嘍……」話音剛落，眾人瞬間從幻想中脫離，他們齊刷刷的用著惡狠狠的眼神盯著那村民，如同無數匹想將他吞噬殆盡的餓狼。

好在，那人在得知那是皇后脖子上的印記時也立刻醒悟了。事後，有些人還在生氣。有些人則是釋懷的安慰他。其中有個人半開玩笑的說：「你剛才的行為就像是把黃金看成了糞土一樣可笑啊！！」眾人聞言一樂，大事也就化小，平淡風清的過去了。

「禿頭，腹瀉，失禁，失眠，頻繁發燒，口臭，一切都是從張出那噁心的斑點上開始的……從一開始就知道，但還是要因為血統。越是在乎血統，就越會生出一群白痴，短命的畸形怪物。他們到底哪裡美了呢？將那些畸形的怪物同平民生產的畸形怪物混在一起，你們真的能辨別出美醜來嗎？還是說辨別不出來，只是因為信仰不夠深厚，所擁有的所謂智慧還不夠。」杜昂胳膊架在扶手上，頭移倚著拳頭，斜眼盯著阿爾比雷。

阿爾比雷嚴肅的注視前方，什麼也沒有想。他魁梧高大，穿著白衣白褲。他白色的頭髮正隨風飄蕩，在下面中高級軍官眼中他宛若一個天使。沒錯，即使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人們第一眼看去也會被他英俊的外貌震撼住，這是他自出生日起便是獲得的賜福。

他深信著上帝的存在，身心者著上帝定義的美醜善惡。從他耳旁劃過的每一絲風，能讓他感受到上帝若有若無的指引。他想要捍衛人民的幸福，你哀嘆於此時此刻的人們正在親手將自己的幸福放棄！

不過此時此刻，民眾的表現倒還達到了他滿意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