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往事

「沒見到他之前我也暗自懷疑過，畢竟像你所說那樣，他的眼睛剛好，那女子的眼睛便壞了。可是我知道我哥哥將那女子視為珍寶，斷然不會做出這種歹事來。」

「可是他最終還是拋下那孤女一人離去了不是嗎？」蔚洇反問道，她向來不懂人間情愛，更不大相信戀人之間的什麼海誓山盟，只覺得那不過是世人一時被情慾沖昏頭腦時所說的隨心之話罷了。

「我們常人都喜歡用自己的思維隨意揣度旁人的心意，一心以為對於一個盲人來說，光明便是他們此生唯一渴求而不可得的東西。可是我們忘了，人與人總是不同的。有人用眼觀摩萬物，也有人用耳朵傾聽世界，用聲音感知萬物，我哥哥便是後者。他自幼痴迷音律，四歲那年便辭別父母，跟着他師父學習彈琴，直到他成為一名真正的琴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雙可以觀賞萬物的眼睛遠遠沒有一雙靈巧有力、可以彈奏出天籟之音的雙手來得更為重要。

可是，為了那個女人的一時貪慾，他卻親手砍斷了自己的雙手。一個失去雙手的琴師，同失去雙翼的鳥兒是沒有什麼區別的。我第一次見他，也是唯一一次，那時他孤身一人躺在一個破敗的舊廟裏，雙臂殘缺，形容潦倒，如同一個許久不曾得過施捨一般的乞丐，躲在那黯淡無光的角落苟延殘喘。」子況回憶起他見到這個闊別已久的哥哥時的凄涼場景，語氣也不由地平添了幾分悲涼。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哥哥他為什麼要斷了自己的雙臂？」蔚洇想不通為何陳家會讓一個不知來歷的道士帶走他們年僅四歲的孩童，並且似乎為了要刻意抹去那孩童的蹤跡十幾年都不曾與之聯繫？若是說怕老夫人提及往事傷心難過，又為何給他們兄弟二人起了相同的名字？而這十幾年間究竟又發生了什麼事讓陳家極力要找回這個出走多年的長子？蔚洇本來不大關心這些陳年舊事，她此行的唯一目的便是幫那孤女完成心愿，然後將其冤魂收回引魄燈里。可是直覺告訴她，那孤女和琴師之間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往事。如今琴師已死，她不可能再將那孤女的眼睛還給她。但是如果那琴師真如子況所說，並非真正薄情寡義之人，那麼或許她可以幫助藉此幫那孤女解開心結，到時依舊可以完成任務。因此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這其中隱情，便也顧不得眼前之人的悲切，直直發問道。

「因為那孤女告訴我哥哥，她想要這天下無雙的容顏。而這無雙的容顏，要用他身上最寶貴的東西來作為交換。而我哥哥身無長物，他唯一擁有的，便是那雙世上少有的、能夠彈出瑤池仙樂的手。」

「所以你哥哥答應了？」這也未免太荒謬了些，蔚洇心裏暗想道。

「是。他以自己雙手作為代價，滿足了那女子的心愿。可是對於一個琴師來說，這無異於親手要了他的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用什麼心態再去面對那個他曾經視為生命的女子，他只能選擇獨自一人離去。

我不知道哥哥後來有沒有後悔，後悔他為了一個淺薄虛榮的女子而違背師父的遺願，最終孤獨地走向死地。」

子況頓了頓，接着對蔚洇說道：「你知道嗎？那道長曾在臨終前告誡過我哥哥，他說，我哥哥天生是無根的浮萍，無足的孤雁，一輩子註定漂泊孤獨。若是有朝一日停步駐足，必定會深陷於閻羅司使設下的迷霧，最終難逃宿命桎梏。那時他不懂這讖語所示，終究是被世間情愛所絆，難逃情網。」

「所以你此次願意同我前去棲霞山的真正目的是什麼？」蔚洇不明白他為何要在哥哥去世后還留在此地，更不明白他為何會同意與自己一起前去棲霞山。

「去幫哥哥化解這段恩怨。他們之間的這樁舊事我確實沒有插手的立場，只是被那冤魂所害之人何其無辜。我哥哥淳直良善，在天之靈一定不願看到有人因他被害。」

「那你為何不早去？」蔚洇聽完此言，不由繼續追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之前沒有去過？」子況反問道。

「當時那孤女遊魂作祟傷人，我曾同玄山觀的兩位道長一起去過棲霞山。可是那孤女法力深厚，兩位道長皆被其害，只有我一人僥倖活了下來。

眾人見那兩位道長皆是修行多年的得道高人，卻還是被那詭異琴聲所害，於是更加不敢再前往，只好封山鎖路，以免再遭毒手。我雖然憂心此事，卻也無能為力。但是知道姑娘出現，我才明白轉機就在此時。」

「我和你素昧平生，何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蔚洇不明白眼前這個男子為何會如此信任自己。

「從你讓我彈琴那刻，我便知你不是常人。雖然我不清楚你的身份，但想來能夠從棲霞山全身而退的人，多少是有幾分本事的。我想姑娘既然願意為一個孤魂野鬼伸冤，自然也會保護我這清白無辜的大活人了。」子況邊說着，嘴角露出好看的弧度。

蔚洇的前身本就是一株無情無欲的仙草，後來偶然被百花之神女夷的游識牽引，才幸得修成仙身。她作為一介小仙，被安排在冷冷清冷的凌蒼殿內侍奉花草，三百年來除了一向冷漠矜傲的殿主游彥仙君偶爾回來能與她說上兩句話以外，在這偌大的天庭中，她幾乎再沒遇到過第二個人。

再加上她從一開始便被游彥仙君封了情根，因此六根清凈，無所貪求。對於世間情慾羈絆，她向來不懂，也不想去懂。天界神仙都被要求以庇護蒼生為己任，即使為之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可惜她雖長在天庭，卻沒有被這種冠冕堂皇而又大而空洞的教條所感，一心只覺凡事都與自己無關，斷不肯在別人身上多花一分心思。懵懵懂懂，卻又冷漠至極。

她此次下凡，不過是因為意外打開了上古聖物引魄燈。這聖燈在九百年前天界混戰中被花神女夷擅自啟動，雖然借用神燈之力幫助天庭平息了這場聲勢浩大的六界混戰，但她的全部游識卻不幸被燈芯吞噬，後來這神燈裹挾著神女游識不知所蹤。

不曾想九百年後的某天，這神燈突然重現天庭，並且還因意外被蔚洇這個不過三百年修為的小仙所點燃。

神燈認主，它之所以選中蔚洇不過是因為她的仙身上有一絲上身女夷的游識。本來有了這聖物加持，只要稍加修鍊，蔚洇的修鍊速度便可突飛猛進，精修不過百年便可一躍成為上神。可惜這神燈在九百年前那場聖戰中便以破損，它的燈油以六界遊魂煉化而成。

如今燈內燈油枯損，作為聖燈之主的蔚洇又無深厚修為駕馭這神燈。若是等到燈油徹底耗盡那天，聖燈便會立刻反過來吞噬蔚洇的仙魂，以免自己熄滅。

九百年前的花神女夷便是因為被萬妖之主重傷，一時難以控制這神燈而被吞噬。現下以蔚洇的仙力，她絕對無法掌控這聖燈。

如今唯一破解之法便是分別從人、妖、冥、仙、神、魔六界中搜得六隻自願融入燈芯的遊魂，形成封印將這聖燈業火再次熄滅。蔚洇此次封鎖仙術，私自下凡便是為了這個關乎自身生命的重任而來。

她在神燈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那個藏身於茂密山林中的人界遊魂，這也是她找到的第一個遊魂，因此她不加詳細考證，便要親手剜了那男子的雙眼來引誘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