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撲朔迷離(一)

第十章 撲朔迷離(一)

「還疼嗎?」

顧嬋伊雪白的后肩上,是一簇簇捲起的海浪,洛漣澄看着她依舊紅腫的皮膚,不敢觸碰,只能柔聲這樣詢問。

嬋伊搖搖頭,取了藥膏,塗在還未結痂的刺青上,從她微蹙的眉尖還是看得出痛楚。漣澄看嬋伊因為看不見自己的刺青,塗得很是費勁,於是提議:「要不我來幫你吧?」

聽了這話,嬋伊臉馬上一紅,輕輕地搖頭。

漣澄忽然想起自己是個男的,頓覺失言,也刷一下紅了臉,不知道說什麼好。

最怕空氣忽然安靜,但是青鸞的到來馬上打破了這尷尬的寧靜。青鸞瞅了瞅倆人,馬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還不等嬋伊反應,她就一把拿過了嬋伊的藥膏,坐在嬋伊的床邊,替她上藥。

她不忘了揶揄兩人:「不過看兩眼肩膀頭子,小洛你用不着不好意思,嬋伊早晚也是你的人。」

漣澄從小愛好廣泛,不該讀的書,不該看的畫,那是一點沒少涉獵,加上又是風流倜儻的王詵的學生,別的孩子都不懂的事,她可早就知道。不過以前只是知道卻不理解,在謫仙林這段時日,她耳濡目染,也明白得七七八八了。

漣澄瞟了一眼腦袋上彷彿騰起蒸汽的嬋伊,知道她也明白青鸞在說什麼,謫仙林的姑娘可不讀什麼女訓女論語之類的勞什子,她們讀真的論語,和房中術。

看她倆這個模樣,得逞的青鸞更加開心,她越發地想捉弄二人,她對嬋伊說:「你也不傻,再過一陣就及笄了,你出落得這樣好,媽媽肯定是要拍賣你的初夜,你不如就從了小洛,大家都是自己人,知根知底,便宜了他,不比跟外面那些糙漢子合適多了?」

嬋伊又羞又氣:「你,你就知道胡扯!況且……那,那怎麼行!那之後會被識破不是處女的,媽媽會氣死的!」青鸞咯咯地笑着:「嘿嘿你要擔心這個卻不必,處女可沒那麼容易被識別出來!」

另一個當事人小洛兄弟此時腦子裏彷彿被炸過,她想着:這可完了,我也是第一次啊,我,我沒辦法和她那什麼吧,我只有理論經驗,實際上啥也不會啊,再說,脫了不就看出來我是女的嗎?倆女的好像不能行吧?

這未曾設想過的知識盲區讓漣澄瞬間陷入了無盡的混亂,胡思亂想之間,她只能傻乎乎地說:「我,我不行!」

青鸞一聽這話可傻了眼,她愣了一下,不無擔憂地說:「不,不會吧,小洛你才多大,試過么,怎麼知道不行。再說了,對着我們嬋伊這樣的美人,還能有男人不行?」

漣澄也不知道怎麼妥當地回答,她低着頭緊緊攥著拳頭,低聲說:「我是真的沒辦法。」

看漣澄這幅似乎無限慚愧窘迫的模樣,青鸞心瞬間涼了一半,她不無失落地看看嬋伊,覺得自己的妹妹真可憐,怪不得媽媽能放心讓這小子和姑娘們混在一起。青鸞還當這個俊俏的後生是柳下惠,不管誰來調笑,他總是坐懷不亂,遊刃有餘,原來他竟然不行,唉,可惜了嬋伊那一片心。

可青鸞是個樂觀的人,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幫嬋伊塗完了藥膏就匆匆地出去了。

空氣再次安靜。

嬋伊仍在床上坐着,背對着漣澄,始終一動不動。這讓漣澄慌了,她心想,嬋伊別是被氣哭了吧。她想上前說點什麼,但是看着嬋伊漂亮的肩膀,她又覺得自己現在的身份,靠近了不合適,可走開就更不合適了。

正躊躇間,嬋伊轉過身來,她穿好自己的衣服,扁著嘴,眼眶濕濕的。漣澄一看這情形就顧不得許多了,馬上走近,因為不好坐在嬋伊的床上,就跪坐在她的床腳旁,她抬頭對嬋伊說:「我是真的不能,抱歉。」

嬋伊本來強忍着淚水,聽了她這話,終於沒忍住,她別過頭,漣澄只能看到她的淚水順着天鵝一樣的脖頸流下來。漣澄馬上解釋:「你別多想,絕不是你不夠好!可我確實沒想過要成為你的客人,我也從沒有任何當狎客的意思,花錢買個姑娘的不情願,又圖的什麼。」

嬋伊仍不回頭,似乎哭得很急,只聽她含混不清地啜泣著:「……又沒人……說要……收你的錢……」

漣澄很想伸手給嬋伊揩去淚水,但是又沒辦法,只能把嬋伊之前給她擦嘴的手絹拿出來,遞到嬋伊手裏。嬋伊低頭看那手絹,已經清洗好,散發着和漣澄身上一樣淡雅的水澤香氣,她嘆口氣,拿手絹拭淚。

漣澄只是在一旁安靜地陪着,待嬋伊情緒稍微平復,淚水漸漸止住,她才如釋重負,癱坐在地上。漣澄背靠着床,安慰嬋伊:「青鸞姐向來喜歡亂開玩笑,你又不是不了解她,怎麼因為她幾句話,就氣成這樣。」

嬋伊幽怨地盯着漣澄的後腦勺,無奈地說:「我知道她愛胡說八道,但這次她說的不無道理。反正我及笄之後不能只賣藝,總是要和男人睡的,那我寧願……」

說到這她忽然醒悟,驚覺自己方才到現在實在是十分無禮,自己好歹也是姑娘,竟然這麼直接的表示要和漣澄行周公之禮,不怪人家不答應,真是太丟人了!而漣澄不以為忤,還在這溫言勸自己,想到這她馬上扯了錦被蒙在頭上,把自己包成個粽子,不敢看外面。

漣澄並不知道身後這一出,她若有所思地說:「我也沒和人困過覺,但是我總覺得這種事,好像不應該是這樣的。我自己的第一次體驗也很重要,因此我也不願意成為,你萬般無奈之下的一個選擇。」

雖然躲在被子裏,但是這些話嬋伊聽得清清楚楚。她更加慚愧,在妓館這種地方浸淫久了,她自小就不覺得男人會認真地對待床笫之間的事,她下意識的還是把漣澄和其他嫖客一樣看待,她根本沒有考慮漣澄的感受,她覺得自己看輕了漣澄,想到這,她把被子裹得更緊了。

本來男女之事,洛漣澄根本沒考慮過,她總覺得那些都離沒及笄的自己還遠得很,她生命中從來都只有畫畫。忽然遭遇了這出鬧劇,她被迫提前面對這個問題。漣澄鄭重地說:「嬋伊你好好考慮一下,如果你真的覺得我這個人足夠好,十分想和我共赴巫山,那這片心意我是接受且珍視的,雖然我沒辦法在行動上回應你。」

嬋伊確實是喜歡漣澄的,但現下冷靜下來認真地想想,她還沒到想要和漣澄耳鬢廝磨的程度,不如說,她根本就沒做好和任何人睡覺的準備。

沒聽到嬋伊回話,漣澄回頭,忽然看到一個巨大的蘑菇在身後,她趕緊把被褥一層層剝開,露出梨花帶雨卻楚楚動人的嬋伊,嬋伊抬頭看着她,哭着說:「對不起,漣澄!」

漣澄微笑着替嬋伊拭去淚水,柔聲說:「哪來的話。」

嬋伊吸吸鼻子,瓮聲瓮氣地說:「漣澄,我不想賣身了。」

一連幾日,汴京都在下小雨,天氣潮濕悶熱,休息的時候,漣澄和奧卡在王詵府外不遠的一課歪脖老樹上坐着喝涼颼颼的香飲子,聽着頭頂茂密的樹葉被雨滴拍打的聲響。百無聊賴之間,漣澄用波斯語和奧卡閑聊,她的水平進展神速,現在已經能進行日常對話了。

奧卡對漣澄說:「澄哥,你這波斯語已經學得挺好了,短時間內我也教不了你太多別的什麼了。」

漣澄喝完了飲料,叼著片葉子,兩腿耷拉着,在樹杈之間晃晃悠悠,她懶懶地說:「那不成,學什麼都應該鑽,不學透又有什麼意思。奧卡老師,你高低想想辦法。」

第一次被人稱作老師,奧卡的嘴咧到了耳根:「嘿嘿,不是我不教啊,波斯早都滅國了,你現在即使波斯語學得再好,也沒多大用處。再往深了學,就得看波斯的書了,眼下我也沒處給你尋去。」

漣澄嘆道:「倒也是,你爹那也沒有啥存貨嗎?」

奧卡搖搖頭:「有也就是些祆教的基礎讀物,用來賣給那些神叨叨的人,和神話差不多,全是沒邏輯的羅圈話,沒多大意思。你這麼想學知識,為啥不找謫仙林里的姐姐們學呢,她們各自的語言,也夠你學一陣了。」

這倒確實是個好主意,漣澄馬上來了勁頭,但是想了想,又搖頭。

看她這個行狀,奧卡摸不著頭腦,問道:「聽我爹說,好多日沒在謫仙林見過你了,為啥呢?是誰得罪你了?」

漣澄沉默了半晌,輕輕地搖頭,起身道:「你說得對,伸一刀縮一刀,反正都得挨一刀。我這就去一趟,把你的香飲子喝完,不要浪費,回頭哥請你吃冰雪丸子。」奧卡正納悶怎麼話題就忽然扯到打仗上去了,漣澄已經下了樹,回府換衣服去了。

洛漣澄如往常一樣從後門進了謫仙林,后廚的人全都和她稱兄道弟,混得非常熟,紛紛拿好東西給她吃,她蹭吃蹭喝之後,心滿意足地道謝,去後院找姑娘們。

卻沒見着顧嬋伊,青鸞說嬋伊有客人,而且是特意點她來聽她的琴。嬋伊雖然還沒賣身,但她是在謫仙林是隱藏菜單一樣的存在,李媽媽為了讓將來的新行首充滿神秘感,只有最忠實的貴客,才知道她這麼一號人物。

漣澄倒是鬆了口氣,心想:反正見了她,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她不得閑也好。於是她就找青鸞教她語言,青鸞一口答應,但是她也很忙,她讓漣澄先找別的姑娘學學西夏文吐蕃文之類的。

結果直到七夕,漣澄都沒有機會和嬋伊照面,那日分別之後,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見嬋伊。七夕本來是女孩的節日,姑娘都要在家乞巧,雖然漣澄在王詵府里已經恢復女兒裝扮,但是王詵很不願意把她真的教成一個待嫁的姑娘,所以漣澄除了詩書繪畫和騎馬,別的女孩猛下功夫的女紅和廚藝等等持家技能,她是一點都不會。

而七夕這種所有妓館打擂台的節日,那王詵怎麼可能錯過,他早早就找了個堂皇的理由,出門瀟灑去了。雖然府里備下的好吃的也挺多,但是沒什麼節日氣氛。漣澄在七夕頭幾天前,就捏了一個醜醜的摩訶樂,她想着自己畫畫不錯,塑像應該也可以,結果第一次拿泥捏個娃娃,不知道還以為她捏的是小鬼。她不甘心,又拿岩彩好好塗飾了一番,結果丑得鮮艷,愈發詭異。

眼下七夕終於到了,漣澄掏出這個彷彿喪葬用品的丑娃娃,左右端詳,樂呵呵地想:「別有一番風致!我可真是個全才!」於是她揣著這個大作,去找顧嬋伊。

洛漣澄剛進謫仙林沒走兩步,忽然被盛裝的青鸞拉到一旁,她還沒來得及誇讚青鸞的美貌,就被青鸞塞了一個瓷瓶在手裏,青鸞難得謹慎地低聲對漣澄說:「我們今日都忙得很,你先把這個收著,改日我再告訴你用途。」話沒說完,青鸞就被同樣身着盛裝的紫鶯拉走了。

和已經走遠的紫鶯互相微笑致意之後,漣澄低頭開始研究這個瓶子,拔了塞子,裏面是有點像油一樣的液體,聞着有些藥材的味道,不知道是內服還是外用。

漣澄坐在後院的廊上,專註地研究這瓶不明液體。

「恩公使不得啊!」不知道從哪出來的馬利克忽然一嗓子,給漣澄驚得一個激靈,虧了馬利克攥住了那瓶子,要不然瓶子都要被嚇脫手了。

漣澄一頭霧水地問:「啥玩意使不得?這麼一驚一乍的?這是毒藥不成?!」

馬利克神神秘秘地說:「絕不是毒藥,但是對身體損耗極大。」漣澄從來沒見波斯大叔這般神色,倒被他勾起了十二分的好奇心,也面色深沉地低聲對馬利克說:「你別賣關子,請快給我講講這是啥!」

馬利克左右看看,低聲說:「這是壯陽葯。」漣澄啞然,瞬間就明白了七八分,她心想:那於我來說應該沒有什麼用處,但不知女子服了這玩意,會不會長出鬍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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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與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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