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序 第二章登高
過了些日子,黃牧拿了一塊破布,包着自己的些許雜貨和自己曬的藥材出了門。
街道上人來人往,非常熱鬧,有些人的眼光有些刺骨,對於他們黃牧面無表情,沉默不語,黃牧拎着自己的東西,去了鎮上有名的藥鋪,一進門,就喊:「六哥,拿藥材了。」
一名夥計打扮的人跑了過來,迎面說道:「好了,去後院去。」
黃牧拎着自己的東西,跟着人去藥鋪後院,看見了一個老人在後院裏整理藥材,喊道:「劉大夫。」
「嗯,六子,付錢。」劉大夫邊整理藥材邊說道。
這個劉大夫是個好心人,當初看黃牧可憐,就讓黃牧上山拿藥材換錢,讓黃牧得以有些賺錢的門路,所以黃牧對他很是敬重。
黃牧接過錢后,向劉大夫和六子道謝后,便出了門,找地方賣草鞋。
拿了破布鋪地后,擺好草鞋,黃牧就蹲在地上等人來買,也不吆喝,就只是蹲著,同時忍受他人的打量。
以前還會覺得難堪,但時間久了,有些不該有的,也就此消散了。
當然,吆喝這種事,黃牧還做不來。
「黃牧,你又在這賣草鞋了啊?」突然有人出聲問道。
黃牧看了過去,發現是自己的發小,石林和他的父親石磊。
「嗯。」
石磊笑了笑,說:「有出息,以後是干大事的料子。」
「以後省著點過日子,再討個老婆,生活會慢慢好起來的,你叔看人啊,錯不了的。」
看着父子倆穿的布鞋,再一想自己腳上穿的草鞋,黃牧縮了縮腳,莫名的有些自卑。
父子倆又跟黃牧聊了幾句,就走了。
這天下人來人往的,無非是聊幾句的交情,聊完了,各奔東西,至於其他的,看緣分。
「有出息么,或許吧。」黃牧心裏苦笑道。
又等了半天,見沒人買草鞋,黃牧就準備收拾東西回家。
黃牧走在街道的路上,夕陽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有些孤單。
走了不久,看見家門口站着一個中年讀書人。
黃牧看見他,忽然就有些不敢再往前走了,站在原地,想逃。
「黃牧。」中年讀書人看見黃牧,打招呼道。
「陳先生。」
中年讀書人笑道:「我等了你很久,明天跟我去登山怎麼樣?」
中年讀書人叫陳希言,是位教書先生,曾經教過黃牧,雖然不久。
聽到陳先生的話,黃牧有些本能的抗拒,又想到這位陳先生等了好久,有些於心不忍,想了想,「好。」
陳先生聽到黃牧的回答,笑了,「好,明天我來找你,等我啊。」
隨後,大袖飄搖,好似春風縈繞,滿懷得意,快步離去,不像一個中年人,倒像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黃牧看着陳先生的背影,笑了笑,推門而入。
……
翌日,清晨。
黃牧起身,梳理過後,便在院子裏,活動活動筋骨,打着怪模怪樣的拳,這是他有次在鎮上,看某位老人打的,覺得有興趣,便偷看了幾眼,隨後瞎琢磨出來的,不成章法。
練著練著,忽然聽到有人敲門,叫了聲,「黃牧。」
聽到這個聲音,黃牧便去打開了門,一看,就見到一個身穿青衫,身材高大的中年讀書人,臉上掛着笑容,站在門口。
「黃牧,你起了吧。」
「對。」
「吃了么?」
「沒有。」
「那正好,我也沒吃,咱們一起去吃點,怎麼樣。」
「啊,好。」
「走。」一臉笑容的中年讀書人,拉着瘦弱的孤兒少年,走到了一家面鋪。
「陳先生,又來吃面啊?」
「王師傅,來兩碗麵條,額,對了,黃牧你能吃辣么?」中年讀書人有些疑惑的轉頭問道。
站在一旁的黃牧,感到有些局促不安,連忙回道,「陳先生,我吃得了。」
「那就好,我還有些擔心,你吃不了辣呢,這裏的麵條滋味很好。」
王師傅做好了麵條,端上了桌,「陳先生,您慢用。」
「好,王師傅辛苦了。」
聽了這話,王師傅哈哈大笑「哪裏,生意人,哪有辛不辛苦的,陳先生能賞光,來我這裏吃面,我就感到很高興了。」
陳希言聞言笑道:「王師傅的麵條,確實好吃。」
王師傅搖頭一笑,「陳先生,您抬舉了,我可受不起,不耽誤您了。」轉身離去。
一旁默默看着的黃牧,心裏有些羨慕這樣的情景。
「黃牧啊,愣著幹啥,吃面啊,我就是跟人談幾句。」陳希言說完,就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看着陳先生大口吃面的樣子,本來就餓的黃牧就更餓了,也趕快吃了起來,但是剛煮好的麵條有些燙嘴,只能便吹邊吃,弄得黃牧有些尷尬。
而陳希言看着黃牧的樣子,笑容滿面。
兩人吃完面后,便前後離去。
面鋪的王師傅看着那個常年帶着股憂愁,好似誰也無法理解的中年男人,此時甩著袖子,臉帶笑意,看起來像是那個少年的長輩,一時有些恍惚。
小鎮附近,有着一座高山,名清靜山。
黃牧和陳希言並肩站在山上,看着旭日東升,陽光照遍大地,將遠處的群山照得金燦燦的,紅霞滿天。
陳希言看着遠處的群山,問道:「黃牧,你覺得這個世界怎麼樣?」
「陳先生,我不太懂這個,我只覺得苦,可有時又覺得開心,說不清楚。」
「那你覺得是苦多一點,還是開心多一點?」
「說不清楚。」
陳希言看着少年,嗓音溫暖道:「那你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黃牧撓了撓頭,表情靦腆,「我想賺很多錢,養活自己,想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想出去走走,看一看這個天下的美景,順便聽一聽這天下的趣事。」
陳希言聽了,臉上帶着止不住的笑意。
「我是不是太貪了啊?」黃牧看着陳先生的笑容,不好意思的問道。
「沒事,這很正常,我年輕的時候也這樣想過。」
「那,陳先生,後來呢?」
「後來啊,我就把這些事都做了一遍,想想都覺得開心。」陳希言笑道。
等陳希言笑完后,問道,「黃牧,我想收你做我的弟子,可以么?」
被震的有些怔愣的少年說道:「我行么?」
「怎麼就不行了。」
「陳先生,我能問問為什麼嗎?
「因為,你很像我,只是如此。」
黃牧想了想,便作揖行禮道:「弟子,拜見先生。」
陳希言面容肅穆,同樣作揖還禮。
還禮過後,陳希言便拿出了一塊小木牌,遞給了黃牧,「自己刻的,送你了。」
小木牌上刻着幾句話,是那「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黃牧接過之後,再次行禮,這次陳希言坦然受之,沒再還禮。
兩人聊了好久,陳希言便開口說道:「黃牧啊,要下雨了,快回家去吧。」
黃牧看了看天色,沒見到有下雨的跡象,「那先生,你呢?」
「我啊,在等一場雨,你先回去吧。」
「那,先生保重。」黃牧作揖行禮。
陳希言還禮說道,「嗯,去吧,路上小心點。」
看着黃牧走下山後,陳希言正襟危坐,神色自若,開始朗誦起了一首聖賢名篇,「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傳聞讀書讀得好的,元神朗徹,性靈純真,胸中所讀之書,自百竅出,字字皆吐光芒,其狀縹緲繽紛,爛如錦繡,可與星月爭輝。
只見,清靜山上,驀然間出現一輪大日,其光璀璨,照臨四方,浩然氣盪九萬里。
一首正氣歌,天地共快哉。
有位老道人坐在道觀外,看着遠方的磅礴氣象,神色唏噓不已,「後生可畏啊。」
清修本就磨人性子,歲月匆匆,道途之上,轉頭一望,沒幾個人了,老道人忽然神色又有些傷感起來,暮氣沉沉。
他站起身來,鄭重地打了個道門稽首,「道友,走好。」
陳希言此刻髮絲雪白,形容枯槁,魂魄支離破碎,他有些欣慰,卻又有些心疼,他有了個好弟子,很像他,可這個世間太苦,人心太雜,不知道他又要經歷多少磨難。
朗誦完后,看着正在下山的少年,男人滿懷希望道:「黃牧啊,大膽地往前走,不要回頭,不要卻步,走下去,走得越高越好,越遠越好。」
「走了這麼多年,也該歇一歇了。」中年讀書人面容安詳,一陣風吹了過來,男人的身影便隨風飄散。
山下的少年,仍然走着自己的路,茫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