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流光幻影
屋外大雪紛飛，雲遐神君罕見的穿了一身紅衣，眉眼溫純，手中提着一壺酒，正站在蘇小小的面前。
他是皚皚雪境裏潑灑的一抹濃麗硃色，亦是滾燙煙雲中的不盡風雅。
迎著風雪蘇小小抬頭看去，雲遐神君的面容有些蒼白，他笑了笑，深不見底的眼睛倒是添了些煙火氣息。
「神君怎麼來了？」
蘇小小沒想到雲遐神君會來，一時有些怔愣。
「當然是守歲啊。」雲遐神君歪了歪頭，是少見的孩子氣。
「快進來。」
「坐。"
將雲遐神君迎進屋內，弟子們全都出去看煙花了，倒顯得蘇小小這裏有些冷清了。
「方才吃了餃子，按照凡間的習俗要守歲，慈尊不介意我來吧。」
雲遐神君淺淺的笑了，伸手替蘇小小斟了一杯酒，薔薇混合著酒香氤氳在這一片溫暖里。
「怎麼會呢。」
蘇小小飲下熱酒，薔薇的香氣在唇齒間流連。
薔薇，本不該出現於在這個季節。
就如同，她本不會走上仙途。
「小小，新的一年，你有什麼心愿嗎？」
「心愿？我……」蘇小小一時無措，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親人常在，還是萬事安康？」
聽到從雲遐神君口裏說出的話，蘇小小心頭有些酸澀，眼睛微紅卻到底忍住了。
她早已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凡人蘇小小了。
「都不是。」蘇小小搖了搖頭，她的心愿，怕是不會再實現了。
「來，拿着。」見蘇小小突然情緒不高，雲遐神君從衣袖中掏出一個紅色燙金的東西交到蘇小小的手中。
「這是？紅包？」蘇小小看着手裏的紅包有些哭笑不得，雲遐神君這是把自己當小孩了？
「對啊，按照年歲，小小連我的零頭都不到，可不是得收紅包嘛。」雲遐神君說的煞有介事，以他的身份來看，確實如此。
「我好歹也是個神仙，神君可別把我當小孩。」
「沒有把你當成小孩，只是討個好彩頭。」
「那好吧。」除了二哥他們還有人惦記着，蘇小小覺得很幸福。
「快打開看看吧！」
「好。」
蘇小小當着雲遐神君的面拆開了紅包，那瘦削的腕子瑩白似雪，火紅的毛毯披在她的身上，倒是襯得蘇小小眉眼越發清麗。
雲遐神君想，世上應該沒有人比蘇小小更適合紅色。
隨着紅包的打開，蘇小小發現，裏面並不是是什麼錢幣，而是一道法術。
「小小，新年快樂啊！」
久違而又熟悉的聲音在蘇小小的耳邊炸開，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的藍色法術凝聚成兩個清晰的人形。
是爸爸媽媽！
「爸，媽！」蘇小小激動不已，眼前人就是她最牽掛的父母啊！
蘇小小從沙發上站起，可速度卻不由自己的慢了下來，很有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意味。
「都出落的這麼大了。」
就像之前一樣，蘇爸爸一臉慈愛的遞給了蘇小小一塊糖，父女多年的默契讓蘇小小潰不成軍，爸爸還記得！
「吶，這是小小的紅包，這麼大了還哭鼻子，羞羞哦。」蘇媽媽同樣摸了摸蘇小小的頭，又掐了掐她的臉蛋，兩張大大的紅包落入了蘇小小的手裏。
「也沒多大，還是你們的小棉襖。」早就淬鍊出波瀾不驚的昭仁顯惠無量赦罪賜福大慈尊此刻就如同孩童一般依偎在父母的懷裏，時隔百年，沒想到還能再次見到父母。
「越活越像小孩兒了。」蘇媽媽用手抵著蘇小小的額頭，女兒的一顰一笑，怎麼也看不夠。
「小孩就小孩吧。」蘇小小摟着父母的胳膊撒著嬌，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嗯，小小永遠是我們的小寶貝。」
看着蘇小小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場景，雲遐神君默默的退出了房門，把時間留給了他們一家人。
這便是他送蘇小小的新年禮物了。
屋內，是一場久別重逢。
「爸，媽，對不起……」蘇小小想起了因為自己的執著送了命，但她沒有後悔過，只是對不起爸媽……
「你這傻孩子。」
蘇小爸爸低頭看着蘇小小，揉了揉她的秀髮，心中不免慨嘆。
自己女兒的性格他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過去的記憶一幕幕走馬觀花，從牙牙學語到青春物語，再到天人永隔，真是恍如隔世。
此刻團圓美滿，蘇小小不免悲喜交加，腦海里浮現的都是與父母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可此刻她還在，父母卻去了，歲月無情啊！
蘇小小用心細細的描摹著父母的眉眼，空氣里好像還殘留着過往的余香，讓她迷醉不已。
透過窗欞，雲遐神君瞥見她臉龐的悲喜之情，想起當時的她所有的悲愴，他輕輕的隔空說道：「別怕，我在。」
「爸，媽，你們先坐着，我去給你們下一鍋餃子。」蘇小小從沙發上起身，便踱步離去。
說起來，爸爸媽媽還沒吃過她做的飯呢。
「好，我們等著。」
蘇小小在廚房裏忙活着，不敢懈怠，這是她第一次為父母下廚，正好是除夕，包餃子最合適不過了。
廚房裏很快傳來了剁餡和面擀餅的聲音，蘇爸爸蘇媽媽安安靜靜的坐着，雪色毫不吝嗇肆意揮灑，覆蓋着黑暗中靜謐沉眠的生靈萬物。
約莫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蘇小小端著一大盤熱氣騰騰的餃子，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爸。媽，你們快嘗嘗看吧。」
「好，我們可得好好嘗嘗！」
蘇爸爸蘇媽媽眉目溫柔，熱氣騰騰，白白胖胖的餃子，樣子就十分誘人，呼吸間飄來了淡淡的香味，一下子就浸潤到意識腦海，他們二人輕咬一口，美味可口，滿是肉香，香而不膩，回味無窮。
「爸，媽，怎麼樣？」蘇小小眨巴着眼睛，希冀萬分。
「好吃。」蘇爸爸蘇媽媽繼續一口一口吃着，這味道回味無窮。只可惜一盤餃子如何敵得過輪迴的靈魂滌盪。
「好吃也不見你們笑一下。」蘇小小嘟著嘴，滿是孩子氣。
自己有多久沒見過爸爸媽媽的笑容了呢……
一家人的回憶來到百年之前，猶記得冥府的輪迴井前是他們最後一次的見面。
那時，蘇小小遍尋冥府終於找到了父母，卻因為投胎的時間已到，蘇小小隻能放開了父母，讓他們重新開始下一世的生活。
「小小，我們在下一世等你！」
兩位老人眼含淚花，戀戀不捨的跳進了輪迴井，三十幾年的期盼終於塵埃落定。
「爸，媽，對不起！」
還魂崖上，陰風陣陣，鬼魂往來無數，蘇小小執意跪在輪迴井前，不停的磕著頭，她哪裏還有下輩子啊！
第一下，叩謝生養大恩。
第二下，叩謝養育之情。
第三下，叩謝教導之義。
……
第九下，自懲不孝之罪。
一下又一下，是蘇小小道不盡的悔恨之心，一切都太遲了！
記憶回籠，又是一家人除夕圍坐的好時候。
「怕你驕傲。」蘇爸爸看着她無奈的說着，可嘴角還是忍不住牽起了一絲微笑。
「我還是不是你們最愛的小棉襖了！」
還是熟悉的對話，還是些朝夕相處的人，這樣的話語便足夠安慰她了，一如當時。
「看情況吧！」蘇爸爸蘇媽媽吃着餃子，還不忘回懟蘇小小。
「爸，媽……」
一屋子的其樂融融，闔家歡樂……
而在遙遠的灌江口楊府里也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清源。」
一襲明黃色的身影輕輕的落在了楊府的正廳，大家熱烈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陛下。」嫦娥端著餃子微微見了禮，其實，她應該隨清源叫一聲舅舅的。
「陛下。」清源真君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算是全了禮數。
其他人見氣氛不對，只是埋頭乾飯。
「清源，還不願叫我一聲舅舅嗎？」天帝元凌一聲嘆息，如今，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哎呀，快過來，他就是彆扭。」玉鼎真人覺得把天帝陛下晾在那實在不好，於是硬著頭皮將他拉入席中，反正是過年，和氣生財嘛！
坐到席間的天帝元凌一直在看着清源真君，而清源真君面色如常，遵照禮數敬了酒。
他們這對舅甥的關係，根本不像看起來那麼的簡單。
「咚咚咚……」
除夕之夜的鐘聲敲響，兩方天涯，各自「安好。」
許久，蘇小小他們遠遠望着，人間的煙火，終於將燃盡了。
蘇小小眨了眨眼睛，看到窗外的雲遐神君手中揚起一道靈火，繼而散作萬頃流光，瞬間沖入夜空。
密密匝匝的金色的雨，驟然狂潮相錯分勢兩端，攢作升騰的煙火，遨遊宛轉將人間煙火的落幕踏於身下。
以夜幕為紙，憑流焰繪卷。
他們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幅璀璨盛放的畫。
那片池塘前，楚天佑和狐仙白靈手牽着手各自說着自己的願望。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石盤村城外的高山上，黃仙黃仁禮和柳仙青青互相依偎著，說說笑笑。
鼠仙小灰灰和小花花窩在榕樹下，共同期許著來年的好風景。
大雪紛飛，灰仙左平和黃瑩瑩一人一杯熱茶，彼此訴說着自己隱秘的心思。
流雲陣陣，是一對又一對的佳偶，共同盼望着遙遠的未來。
對面的江月華母女享受着少有的悠閑時光，明年又是一年的奔忙。
「小小，新年快樂！」
「爸，媽，新年快樂！」
金雨織成三春盛景，錦簇繁花之中那璀璨的影像漸漸淡了，終於化作了點點飛煙。
除夕之夜走到了初一，雪也停了。
弟子們三三兩兩的從外面回來，他們要給師尊拜年了。
「噓……」
剛走到蘇小小的門前，便被雲遐神君攔了下來，示意他們先不要進去。
「爸，媽！」屋裏傳來蘇小小驚慌失措的聲音，這讓弟子們大驚失色，他們從未聽過師尊如此失態的聲音，屋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師尊！」
弟子們想要進屋查看，雲遐神君卻搖頭示意他們先不要進去打擾蘇小小，這讓等著外面的弟子們更加心急。
過了好一會兒，屋裏的聲音漸漸平靜了下來。
「你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