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借刀殺人,可曾起念
圓悟禪師離開了。
在魏代指揮使帶領下,海明小禪師懷著感激,進入了詔獄天字第一號牢房。
入牢之後。
沒有什麼奇怪的味道。
陽光穿過狹小的窗,灑進來些許光和熱。
憑藉著這微弱的光線。
看清了牢房內的布置。
一方小桌、一把長凳、一座鋪著茅草的泥土榻,一個夜壺,和一位髮髻散亂、鬍子邋遢的人。
看上去。
久沒有打理了。
許是牢房鎖鏈翻動的「嘩啦」聲,驚動了這人。
抬起頭。
瞥了一眼。
又低了下來。
像是。
沒有等到想要看到的人。
「阿彌陀佛!」
海明禪師宣了聲佛號,佛手禮道:「見過沈施主!」
言罷。
牢房內陷入短暫寂靜。
很顯然。
沈煉並沒有回應。
見此。
海明禪師沒覺得有什麼。
人秉性難移。
以致於度化乃不易之事。
連佛祖都難完成的大功德。
這手染七十萬生靈之血的人,真對佛門心生嚮往,反而奇怪。
不過。
在度化之前,必須先讓被度化之人開口。
而這。
恰恰是佛門最擅長的事。
摘下脖頸處的佛珠,拿出犍稚和木魚,就這樣,席地跪坐。
一手撥弄著佛珠、一手持著犍稚敲擊著木魚,口中念誦著晦澀難懂的經文。
被譽為「有進無出」的詔獄天字第一號牢房,猛然間,有種禪堂的意味。
一炷香后。
沈煉耳朵微動,臉色略微不適。
半個時辰。
沈煉身體顫抖,神色滿是厭惡。
兩個時辰后。
沈煉躺在榻上,木然望著房梁。
這是哪個仇人在落井下石,派個小和尚在念經折磨他?
牲口啊!
「沈施主,心神可安定了些?」
海明禪師念完一道經文,不再敲擊木魚,溫和笑道。
不愧是大妖孽。
能頂得住一套經文,而沒有打擾,可見罪孽之深。
「安定?」
沈煉回過神,嘴角抽搐,忍不住吐槽道:「那如同天書的經文,在耳邊嗡嗡作響,誰能安定?」
「此乃《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是我佛門中大乘佛教教典,沈施主是不解其意、又為業障所擾,才心煩意亂,若能沉下心,感受人生緣起性空之謎,必得正果!」
海明禪師合手佛禮,笑著解釋道。
眼前人。
孽障太深。
雖歷經無數劫難,卻無絲毫醒悟,更沒有悔不當初。
想要度化,任重道遠。
「小和尚,誰派你來的?」
沈煉滿頭黑線,詢問道。
以往。
不是沒有和尚在他面前唧唧歪歪。
但結果嘛。
都被他給砍了。
時過境遷。
失去了錦衣衛指揮使之職,又被打入詔獄天字第一號牢房。
身邊連個刀都沒有,砍人肯定是做不到,可殺人,又不是非要用刀。
可是。
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似乎是「借刀殺人」。
這小和尚。
是得罪什麼人了嗎?
「是指揮使大人派貧僧來的,指揮使大人說,要是貧僧能度化施主,將會隨東廠曹督主、西廠雨督主一道,皈依我佛!」
海明禪師直言不諱道。
度化之中。
最重要的就是誠意。
謊言。
只會招來失敗。
而且。
出家人不打誑語。
「魏忠、曹正淳、雨化田!」
沈煉一字一頓念著三人名字,咬牙切齒道:「自己不想殺,就想讓老子殺,老子都到這地步了,不搭把手救一下,還要被當成「刀」使,真夠可以的!」
兩廠一衛不說同氣連枝,但起碼是沆瀣一氣,向皇爺求求情,舉手之勞。
顯然。
有點高估三個閹賊的人性了。
殺氣升騰。
海明禪師感受到了。
笑容逐漸收起,神色肅穆莊重看著,雖已察覺到殺機臨身,仍舊不喜不悲。
「小和尚,還不跑?」
沈煉多日戾氣爆發,伸手抓住了海明禪師的脖頸,緩緩提了起來。
只需稍稍用力,就能輕鬆扭斷。
人之脆弱,可見一斑。
「若…若能…消除…施主心…中的戾氣,喚醒施主的良知,貧僧雖死無憾!」
海明禪師臉漲紅起來,磕磕巴巴,艱難道。
佛祖尚能割肉喂鷹。
以一條性命,換一位大妖孽幡然悔悟,是值得的。
度化。
顧他人而不顧己。
死有何懼。
「有意思!」
沈煉眼神閃爍,冷笑道。
想以死,來在他心中,種下良知之念,這小和尚,有幾分門道。
可是。
他啊,僅是皇家的一隻鷹犬、一把快刀,怎麼會良知之說?
手上力氣逐漸增加,胳膊往上抬了抬。
海明禪師雙腳緩緩離地,眼睛瞪若銅鈴,近乎要掉出來。
和上吊臨死的人極像。
「阿…彌…陀…佛!」
海明禪師再次宣了聲佛號,用盡了全身最後的力氣,雙手合十。
強大的心性耐力,甚至克服了人死前本能的反應,保持著慈悲姿態。
「小和尚,我問你,家中可有老母在堂?」
沈煉淡漠道。
人。
想弔死是很慢的。
會有短暫而又漫長的痛苦時間。
且。
死後相貌很慘。
「有!」
海明禪師陷入恍惚,無意識答道。
清晰感受到生命流逝,太恐怖了。
聽到詢問,腦海開始不由自主地回憶過往。
出身顯赫。
是蹇忠定公後裔。十九歲毅然在本地寺廟削髮出家,法名海明,號旭東。
萬曆四十四年年出川。
萬曆四十七年來到黃梅的佛教聖地四祖寺、東禪寺參禪,在破頭山結廬,清修苦行,閱讀大量佛經和高僧著述。
因為有感於明代江山易主,山河破碎,自號破山。
天啟二年年,他曳杖東遊,受法於鄞縣,天童寺高僧密雲禪師門下,由於他的學識淵博,頗得密雲禪師的厚愛,收為門徒。
佛法,漸入佳境。
「可會起念?」
沈煉冷漠道。
這些。
是他一直無法理解的。
「不…能…不…起!」
海明禪師臉色漸現青紫之色,呢喃道。
老母愛他甚過愛自己。
數次追尋他的腳步,不顧山高路險找到他,只為讓他還俗回鄉。
為此。
勞累、心病,成了腳疾,家中有信說,已數年沒能下床。
生養之恩,不能忘,也忘不了。
「那為何不在母親身旁侍奉?」
沈煉不帶絲毫感情道。
沒有報恩,先入空門,是何道理?
「因…為…我…佛…亦…要…有…人…侍…奉!」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