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碧簫軒(5)
蕭府府邸。
日夜林。
晶瑩剔透的白石玉碑孤零零地傲立天地間。
無字碑,長相思。
一身黑長袍,冷峻薄涼。
蕭家長老久久地停駐在這塊白玉石碑前,面無表情。
十六年了。
她不曾想過,出關后,還是不自覺地來了。
一陣猛風刮過,抖落林間萬葉。
長老微微抬起紅木拐杖,腳下旋起百花萬木交織的盛大圖騰。
四周草木紛紛急速混亂移動,隨著圖騰的旋轉,緩緩形成五行陣門。
幾束翠綠的嫩葉像高速旋著飛行的利箭,瞄中東南方的木門,鎖住一團紅色的煙雲。
突然,嫩葉連結化成綠色「綢緞」,緊緊地束縛上那隻獵物,卻被滑過躲開,這時,陣門上方垂下太陽符形圖騰,太陽中央分兩邊裂開,紅影的強大內力瞬間被吸入。
花玲瓏拋出花如意,抵住那股可怕的力量,嘴角掛著一絲鮮血。
「長老,是我!」
眼看快要被吞噬了,花玲瓏不得不示弱。
雖然長老閉關十六年了,但誰都不信這十六年來長老兩耳不聞天下事。
至今碧簫軒的一舉一動仍與蕭府牽繫微妙。
這絕不是蕭璃這個小丫頭片子能做到的。
唯一的可能便是長老,所以花玲瓏清楚,長老肯定知道她如今的模樣。
然而,長老並沒有半分收手的意思,她微微彈起右食指,木陣門破了,水陣門卻順勢而來,萬花如流水穿過花玲瓏的軀體。
就在花玲瓏快失去意識時,萬物復歸原位,日夜林一片寂靜。
「長老……」
花玲瓏喉嚨間湧上血腥味,她半躺在地上,支撐著的雙手不停發抖。
「我,知道、知道,您恨我,您不止恨我,更恨著那群人間厲鬼。」
自始至終,長老都沒有轉身。
長老只是長久地凝視著那白石玉碑,彷彿剛剛一切都沒有發生。
花玲瓏也不復存在。
「長老,柳府倒了,蕭府也會倒,五府全會倒,連天凌都可能……」
花玲瓏的話沒說完,便被身後嗦過來的藤蔓掐住脖子,吊到旁邊的樹上。
「或許,你是對的。」
長老背對著花玲瓏,聲音滄桑。
「那個人,到底陰魂不散,當年我們都錯了,卻只能一錯再錯。」
「長老……」
「你走吧。」
「長老,您難道不想護著蕭家的遺脈嗎?」
長老向後招手,藤蔓瞬間鬆開人,在花玲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堅硬地邁開步伐,留下孤清的黑影。
「長老,難道我們還要一錯再錯嗎?還要錯下去嗎?!」
花玲瓏突然像瘋了一樣,扯開嗓子,撕心裂肺地朝黑影消失的方向使勁吶喊。
尖銳的喊叫塞滿日夜林。
輕輕的啜泣如同暈開的漣漪層層盪開,最後匯聚成波濤洶湧的哭浪……
遠處的蕭璃目睹這一切。
站在她身旁的玉頃,不知何時,早已經淚流滿面。
整座蕭府只有蕭璃跟蕭芊沒有親身過午門內亂,其實那場混戰只是引子。
十六年前,是蕭府永遠的傷痛。
蕭璃只知道那場內亂帶走了她的親娘——蕭奈,前任司法。
但她並不知道她的父親。
這些年來,她不是沒有企圖尋找當年的真相,然而,總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拚命阻礙她,每接近真相一分,其阻力就增強十倍。
那個阻力源自長老。
這是她的猜測,也是事實。
即使閉關,長老依舊牢牢掌控著蕭府最強大的力量。
蕭璃甚至不知道她的娘親會是何模樣,有著怎樣的性子。
這麼多年來,蕭府從未流傳。
甚至完全抹去她娘親生前的痕迹,彷彿這個人從未出現般。
「司法,長老出關了。」
「是嗎?我倒覺得她心裡還有道關一直邁不出來。」
玉頃聞言,別有深意地笑了。
「有時候,人還是糊塗的好。」
正如蕭璃引導花玲瓏進日夜林,她也在裝糊塗。
待到遠處風平浪靜,蕭璃抬腿便想離開,卻聽得身後傳來咳嗽聲。
「司法,剛剛幾句話來著?」
「怎麼?你沒數?」
這「數」字就很有意思了,要是第三聲,那是客氣;偏偏蕭璃念的是第四聲,就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了。
原本玉頃以為的十句,花玲瓏的話自是算在裡頭的。
這又剛好十句,也不在十句內,他還覺得穩了。
「司法,條文律例尚有主……」
「卜師,現在君子駟馬凈幫亡羊補牢了嗎?」
那一刻,玉頃的心情是很複雜的。
馬蹄糕是小事,可要他師弟做的馬蹄糕就不是小事。
那得是女媧補天的大事了。
他光顧著信物,壓根都忘了上次幫簫璃去谷涯派要馬蹄糕被無情踹下山的慘痛經歷。
這樁買賣屬實虧。
就在蕭府層層烏雲時,公孫府意外地天朗氣清。
天還未亮,公孫文便一早爬起來了。
「邪童,去丞相府。」
「大公子,萬萬不可啊!」
「嗯?」
「大夫人說了,再去,斷腿。」
「誒,放心,斷的肯定不是我的腿,你自己多保重。」
邪童仰天長嘆,他覺得老天爺一定是個獨眼子,不然怎麼總是只眷顧一方,其他人壓根都沒瞧見一點影。
自打前夜從柳府歸來,大夫人不聞不問,公孫文便撒開腿四處浪。
丞相府雖與公孫府隔著十條街,但兩家的娃幼時常常拳腳相踢,唾沫互噴。
聽趙嬤嬤說,商丞相本是一介布衣,一朝中舉卻被人冒名頂替,實在氣不過,跑到墨河邊欲圖跳河一了百了。
誰知便遇到了他爹爹,兩人一見如故,互為賞識。
之後的事,大有伯樂與千里馬的韻味。
只是不知為何,打從三年前起,大夫人便強勢割斷公孫府與丞相府的來往。
那時正值公孫文禁閉之初。
有傳聞丞相與公孫府前府主公孫頎的失蹤有著莫大的干係;而公孫頎離奇失蹤已整整十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件事連公孫文也渾然不知。
公孫頎此前貴為天凌大將軍,曾多次擊退邊疆異族的騷擾,永鎮邊界。
十年前,昔日舊友權傾朝野之時,亦是兩人分道揚鑣漸行漸遠之際。
大人間的顧忌憂慮卻無法阻止兩個小娃娃質樸純真的嬉戲。
明著不行那便暗著來,公孫文從小沒少背著他親爹親娘做大事。
「奇怪,有血腥味。」
公孫文在一條小巷停下來。
乾乾淨淨的地面看不出任何痕迹。
「梅蛇粉。」
伊影蹲下來,食指沾了點粉末。
梅蛇粉是銅雀台人宗隨身常備的普通毒藥,軟骨致幻,藥效顯著。
「看來柳府確實跟良國脫不了干係。」
「碧簫軒,也在。」
伊影指著石灰牆上隱隱若現的劍痕,還有角落裡幾隻死蜘蛛。
然而,公孫文更在意的是,小巷拐角處有個不規則的月形符號,旁邊還有凹進去的小洞。
僅僅是月符,無從推測。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看來事情比我們想的還要複雜很多。」
「大公子,小心!」
伊影順手拽住飛來的雄鷹,取下它爪上的鈴鐺,鈴鐺內側刻著奇怪的符文。
他輕聲念道:「柳府有變。」
公孫文微微一笑。
「看來柳府還藏著好多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