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黑暗之潮

第13章 黑暗之潮

兩個月之後。

今天,阿扎爾少見地覺得心滿意足。農家自釀啤酒的香醇氣息仍然殘留在口中,使得他心情無比舒暢。天氣已經開始有些轉涼了,陽光帶給人們的燥熱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陣陣懶洋洋的溫暖。初秋的陽光總是那麼地溫柔體貼,恰到好處地照顧著大地上的每一個生靈。就連森林之中潛藏的那些魔獸們都變得稍微溫和了一些。初秋時節成為了它們慣例般的休戰期。

他愜意地朝著椅背上又靠了靠,眼睛盯著不遠處的地方。那群喝得半醉的村民還在偌大的餐桌前吵嚷著,彼此不停地笑罵著。一些姑娘們皮膚曬得黢黑,圍在桌子旁跳著歡快的舞蹈。初秋的時日里,「未開拓地」的農莊村民們會將去年留存下來的一點糧食全部拿出,來舉辦幾場盛大的宴會。畢竟,對於這些農民而言,在「未開拓地」撐過的每一年都是很是值得慶祝的。因此,這樣熱鬧的狂歡場面,也只有在初秋時節的「未開拓地」村莊才能見到。

阿扎爾端起手中的酒杯,正準備喝的時候卻發現酒杯已經空了。忽然,他的左肩被輕輕拍了一下。他回頭一看,發現齊格飛正站在他的左後方,臉上帶著招牌式的迷人微笑,手上端著兩杯啤酒。

「謝謝!」他也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從他手中接過了酒杯。

「你覺得……他們還能撐多久呢?」他喝了一口酒,懶散地說道。

「算啦,阿扎爾,別說這些掃興的話。」齊格飛揚了揚眉毛。

「那我換個說法……你覺得他們還能快活多久呢?」阿扎爾卻似乎是不肯罷休。

這回齊格飛倒是沉默了起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哎,你還記得嗎?」阿扎爾突然想起了些什麼,「前些日子向我們求救的那個老太太?」

「就是那個會巫術的老太太吧?」

「哈!那老傢伙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復活,故意算計我們。我這條命差點就丟在一個老太婆手上了!」

「有話就直說吧,阿扎爾,別再繞彎了。」齊格飛似乎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一向是個不喜歡繞彎子的傢伙,阿扎爾這樣的說話方式著實讓他有點不快。

「我們做這些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呢?」阿扎爾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激動,「到處幫助那些弱者,充當別人的救星……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個殘酷無情的世界,你是沒有辦法一直保護著他們的!」

「遲早有一天,他們是會被這個世界吃干抹凈的。對此你根本就無能為力。」

齊格飛又一次沉默了。在不經意之間,他臉上的笑容悄然消逝。他緩緩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帶著滿臉的嚴肅:「我必須要這麼做,兄弟,我不能停下來。」

「況且,能喝上這樣的酒,看到這樣燦爛的笑容,還不夠嗎?」齊格飛臉上的嚴肅與認真一閃即逝。轉眼之間,他臉上便又綻放出了迷人的笑容。

「你……好吧,算了,服了你了。」阿扎爾一臉無奈地看著他,猛地往嘴裡灌了口酒。

「小小的人兒,卻有大大的夢想。」他夢囈一般地念叨著。

「還有一件事,兄弟。」喝了幾口酒之後,阿扎爾又忍不住要開口了。今天的他心情還算不錯,這些意味著那些慣例似的調侃也格外地多。「就是我們去了白房子之後的那天。那天後來我喝多了,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你不在。你這傢伙去哪裡啦?」

「你會挺過去的,

兄弟,因為你是個頑強的傢伙。」齊格飛用一本正經的語氣回答道,「但是,這些可憐人就不一定了。」

說著,他用手指了指正在狂歡的那群村民們。劫後餘生的興奮感催促著他們不停地笑鬧。畢竟,明天對於他們而言,一直是一種奢侈品。

「就像我剛才說過的那樣,我不能停下來啊。」

「哼,你是個混蛋,有人這麼告訴過你嗎?」阿扎爾以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你可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齊格飛似乎絲毫不以為意,嘴角又揚起了一抹微笑。

「話說,你這個人的身上,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彆扭感覺。到底是什麼呢?」阿扎爾轉過頭,直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從齊格飛身上得出什麼結論,「是你對待我們這些傢伙的態度嗎……似乎也不是……」

「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齊格飛一臉疑惑,瞪大著一雙眼睛望著他。

但是,顯然阿扎爾是喝得有些醉了。他的眼神迷離,連看清眼前的事物都有些困難,更遑論從他的同伴身上得出什麼結論了。他盯了幾秒鐘,便只覺得頭痛,再也無法繼續下去。他那莫名其妙的「探究」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們在那裡又逗留了約摸兩個鐘頭之後,才慢悠悠地準備回城。在充分享受過了初秋的陽光與微風之後,他們倆的身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放鬆。畢竟,一直響應那些弱者們的求救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當他們最終回到傭兵公會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傍晚了。一路上,他們故意放慢了腳步,竭力欣賞著一路上的美景。森林之中聽不見那些熟悉的吼叫聲,也沒有了金鐵碰撞的脆響。在這短暫的時光之中,人類暫且收斂了根植於內心的貪婪,與自然達成了停戰的協議。廣袤的森林又一次恢復了寧靜與祥和,就像一個嫻靜羞澀的處女,就像人類尚未踏足這片土地時的那般模樣。火紅色的秋葉覆蓋了整片森林,為這安詳寂靜的景象增添了一些火焰般的熱情與靈動。在樹林間,一股股清流不疾不徐地穿過,流動的河水也被周圍的色調映照成了一片火紅,像是一條條緩緩流動著的紅色綢緞。魔物們也都放鬆了警惕,慵懶地躺在清澗旁,不時地挪動身軀,品嘗幾口甘甜可口的河水。這般靜中蘊動的勝景若是被那些高傲的宮廷畫師瞧見了,必定會是喜不自禁,創作一兩幅傳世名作肯定不在話下。

傭兵公會裡比往常還要擁擠。在這約定俗成式的停戰時節,那些傭兵們似乎也放鬆了下來。他們一改往日那般精明強幹的模樣,變成了一幫慵懶吵鬧的醉漢。他們如同一群惱人的蒼蠅一般穿梭在不同的酒吧之間。而在他們酒足飯飽之後,就會找些姑娘,在她們的身體上盡情撒野。畢竟,他們身體中那些無處發泄的躁動因子總是得找個出處的。

阿扎爾和齊格飛費力地穿過那些喧鬧的人群,越過那酒精與汗臭混合起來的惡臭味。那幫酒鬼們沾滿汗水的黏膩皮膚就這麼赤裸裸地暴露在外,齊格飛不時無意地感受到這樣難以言喻的觸感。這讓他感到十足地難受,心裡一陣發毛。而反觀阿扎爾,則是早已習慣了各種骯髒的環境,以及惡臭的氣味。他的臉上始終帶著笑意,似乎周圍的環境一點也影響不到他。

「即使過了這麼久,我還是習慣不了這種環境。」齊格飛已經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你骨子裡還是個貴族,王子殿下。」阿扎爾始終不忘嘲笑他。

「我記得你之前不是很討厭身體接觸的嗎?」齊格飛早已習慣了他的嘲諷。他現在甚至能夠反過來嘲諷他了。

「那個毛病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我身上消失了。」阿扎爾隨意地咧了下嘴。

他們來到了那個已經熟悉無比的任務櫃檯。艾米莉婭正端坐在櫃檯後面,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上的書。她的臉色比兩個月之前要蒼白了不少,即使她已經休息了將近一個月。沒有人知道她怎麼了。即便是阿扎爾,在他們纏綿過後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他們倆的肉體關係仍然在繼續著,但阿扎爾可以感受到她的熱情似乎正在減退。

「你們來啦,白騎士先生!還有……阿扎爾先生!」她放下了手上的書,臉上又綻放出那職業式的美麗笑容。但是,她的聲音之中明顯地帶著一種虛浮的病態,臉上的笑容也顯現出了一絲疲憊和勉強。

「白騎士?這是什麼鬼名字?」阿扎爾一臉地懷疑和不屑。

「你的同伴已經是名聲在外了,阿扎爾先生!」艾米莉婭的語氣出奇地輕鬆,「這段時間,他可幫我們解決了一堆沒人接的任務。現在,一幫人都排著隊想要感謝他呢!」

「這是我的榮幸。」齊格飛淡淡地說道,語氣之中不帶一點激動。

「所以,那些受過他幫助的人給他取了這麼個綽號。挺適合他的,對吧?」

「哈!他就是個愛管閑事的木頭騎士!」阿扎爾輕佻地笑道,「多虧了他,我這段時間都沒怎麼賺到錢。」

「我是想遵守約定的,阿扎爾。」齊格飛還是一貫地一本正經,「但是每次我給你錢,你都退給了我呀。」

「你們還是和之前一樣,關係很好啊。」艾米莉婭努力忍住笑意,「但是,先生們,我有一件事想跟兩位商量一下。」

「什麼事呢?」阿扎爾和齊格飛異口同聲地說道。

「還記得之前兩位在野外擊殺的那隻魔獸嗎?公會現在已經查到了點眉目。」

「那隻魔獸的骨骼和鱗片都強化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我們調查了它的屍體,一般的刀劍和魔法根本不能對它造成任何一點傷害。按理說,這樣的魔獸我們從來都沒有遇到過,直到今年。」

「嗯?難道我們不是第一個遇到這種魔獸的人?」阿扎爾的語氣之中充滿了懷疑。說實在的,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對那隻強得過分的魔獸耿耿於懷。但是,他並不是一個喜歡刨根問底的傢伙。

「準確的說,到目前為止,你們是僅有的倖存者。」艾米莉婭的語氣變得凝重了起來,「後來我們調查了之前的傭兵死亡報告,結果發現至少有三個小隊的傭兵的死狀與你們的同伴類似。這樣的魔獸突然就出現在了未開拓地,沒有一點徵兆。」

「而後,這種魔獸似乎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沒有人再成為它的受害者了。但是,就在三天前,我們接到消息,最南邊的蘇瑟克集鎮附近有一整隊傭兵遇難了。而他們的死狀,正與之前那些傭兵的一模一樣。」

「這真的是……非常奇怪。」阿扎爾的眉頭緊皺著,「一般來說,魔獸們不會懂得這樣隱藏自己。它們會一直持續殺人,直到有人把它們幹掉。這些畜牲……似乎有點太聰明了。」

「很可惜的是,我們目前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艾米莉婭遺憾地說道,「這樣的魔獸來無影去無蹤,而且我們現在甚至沒有其他生還者,能夠給我們提供更多的情報。」

「目前公會決定,暫時將這種魔獸命名為黑潮。所以,兩位如果有機會遇到它們的話,務必想方設法地擊殺它們。公會不會虧待你們的。」

「黑潮……真是個糟糕的名字。你們公會取名字的水平,真的是不敢恭維。」阿扎爾嘴上雖然說著嘲諷調侃的話,心裡卻是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阿扎爾兩人告別了這雜亂吵鬧的傭兵公會,來到了鬧市區。顯然,午後時分所喝的那些啤酒,並不能夠滿足他們倆對於酒精的需求。他們急需找到一家提供上好酒水的地方,好來平息一下心中那正在膨脹的慾望。「安妮特」顯然是不在他倆的選擇之列—那裡太過正式,菜品和酒水都也太昂貴。再加上兩人已經光顧過那家店太多次了,對於它實在是提不起什麼一點興趣了。

「青銅騎士」,是阿扎爾最近一段時間經常光顧的一家酒館。他作為一個資深酒鬼,平日里幾乎是把鬧市區的大小酒館都轉了個遍。而這家酒吧則正是從這眾多的「競爭者」里脫穎而出的「幸運兒」。對他而言,這家酒館提供的麥芽啤酒味道最為醇正濃厚,價格也算得上公允。與他一樣,好一部分高級傭兵也喜歡在這家店裡喝個爛醉,再去街上覓個姑娘,緩解一下醉意。

這家酒館隱藏在鬧市區之中各式醒目的木質招牌之中,對於新手而言著實有些難找。但是,那些經常混跡於這裡的「老油條」們則能夠輕而易舉地找到他。她的門頭有些破爛,木質的門框上面全都是開裂的痕迹。二樓的兩扇木窗時常大開著,一股酒香隨時隨刻從窗戶之中傳出。當然,偶爾也會有醉漢控制不住自己,探出頭來拚命嘔吐,淋得倒霉的路人一身。對於這家酒館而言,唯一醒目的地方,恐怕就是那塊不大的招牌了。上面以異常精細的筆法描繪了一個鎧甲騎士的形象。那招牌倒是隨時都是一副嶄新的模樣,由此可見店主應該很是愛惜它。

在這個紛亂而令人困惑的時代,從前經典的騎士形象已經從人們的意識之中慢慢消逝了。已經沒有人穿著那身笨重的鎧甲,騎著高頭大馬,在戰場上衝刺拼殺。王都的近衛騎士團早已經放棄了那些古老的傳統,轉而開始招募那些精通魔法的傢伙們。而那些重甲騎士們所代表的精神,那些象徵著正義、公平的美德,則早已煙消雲散。這個時代不需要那所謂的「騎士精神」,人們普遍變得精明市儈,變通著生存才是他們心中的首要目標。至於那些美德,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早已成為了時代的棄兒,被人們毫不留情地掃進了垃圾堆之中。

兩人走進了酒館,找了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僻靜的角落坐了下來。阿扎爾打了個呼哨,一個身材豐滿的女服務生就走了過來。她對著兩人笑了起來,笑容中不自覺地透漏出了媚意。

「兩大杯麥芽啤酒,親愛的。」阿扎爾也報以微笑,嘴上也是有意無意地佔上了便宜。奇怪的是,他竟然不打算再多說些什麼了。這樣反而不符合他平時輕浮風騷的性格。

女服務生扭著屁股離開了。待她走遠之後,齊格飛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怎麼啦?對那位女士沒興趣?」

說完之後,他還用異常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他。

「今天沒心情,兄弟。」今天的阿扎爾似乎比平時還要心不在焉,「總有種不好的感覺。」

「煩那麼多是沒用的,阿扎爾。」齊格飛倒是心情挺好,「就算是要拯救世界,也得慢慢來。」

「我們的努力是不會白費的,未開拓地的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你還真是天真!」阿扎爾自嘲般地笑了笑,「也對,我們也不是神,不會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在他們說話的間隙,兩大杯泛著泡沫的麥芽啤酒已經送了過來。他們端起酒杯,開始往嘴裡灌酒。

如此一來,夜晚才算剛剛開始。

在與齊格飛相處了兩個月之後,阿扎爾基本算是比較了解他這個人了。平日里,他都是個嚴肅沉靜的傢伙,臉上總是帶著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也幾乎很少說話。就算是偶爾冒出一兩句,也總是帶著一種改不掉的酸臭貴族氣。而且,雖然他實力超群,是個相當優秀的戰士,但是他的腦子裡總是帶著各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畢竟想去拯救「未開拓地」的,恐怕只有他這個木頭腦袋了吧!

但是,在喝完酒之後,他卻如同變了一個人似的,滿嘴都是不著調的胡言亂語,甚至還經常口吐污言穢語。醉酒了的他,再也沒有了那些惹人厭惡的貴族氣,活脫脫地一個佣**子的形象。果然,酒是種神奇的東西,它能將不同階級的人通通都變成一副模樣,並且讓他們彼此稱兄道弟。

「你知道嗎……在古代,有個光之神教的教派……一直相信光之女神與蛇交媾……最後誕生了人類。」齊格飛已經喝了不少酒了。他滿臉通紅,打著酒嗝說道。

「交媾……是什麼意思?」阿扎爾說話也有些斷斷續續。

「你個沒文化的……交媾……就是行下流之事。」他總算是沒有說出那個污穢的詞,保住了身為貴族的最後一點顏面。

「行啦,就你最有文化!」阿扎爾又喝了一大口酒。

「等等,你的意思是……光之神教一直以來……鼓吹的忠貞之神,原來是個這樣不堪的盪-婦?」阿扎爾慘白的臉上寫滿了驚訝。

「噓……」齊格飛慢悠悠地將手指舉到了嘴前,「這可是不傳之秘!」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特意壓低了聲音,還擠眉弄眼著,裝作一副十分秘密的樣子。他滑稽的舉動引來了阿扎爾的一陣鬨笑,過了好一會兒才停歇下來。

「其實……他們都是一個德行……」齊格飛打了一個酒嗝,「王族、光之神教,還有大奴隸主……都是一幫說著漂亮話的混賬玩意。他們從來都是為錢而戰,從來都是為自己而戰。」

這樣的論調,齊格飛已經在酒後說過無數次了。但是,阿扎爾卻一點都沒有聽膩。

「兄弟……這個世界上誰不是如此呢?」阿扎爾咧了咧嘴。

「我不想成為這樣的人,兄弟。」齊格飛即使醉了,還是如此地固執。「這個世界上不應該讓自私無恥的人大行其道。」

「你不可能阻止那些卑鄙無恥的人,這種人在這世界上實在太多了。」阿扎爾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個世界上弱者也實在太多了。如果我不在乎他們,就更不會有人在乎他們了。」不知道為什麼,齊格飛的語調之中帶著一絲悲傷。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似乎都暫時找不到了什麼話題。阿扎爾安靜地喝著酒,望著窗外來來去去的傭兵們。他們都一個個喝得爛醉,對著街道旁的妓女們上下其手。無論是妓女還是傭兵,亦或是其他的何類人,「未開拓地」的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的慾望而活著。在他們的體內,膨脹的自我正在號叫著,逼迫著他們砍下彼此的腦袋,吃下彼此的骨髓,去滿足他們深入靈魂的原始慾望。沒有人會為了別人而多思考一秒,除了眼前的這個傢伙,這個格格不入的怪胎。

但是為什麼呢?阿扎爾還是義無反顧地跟隨著他,去完成那些看起來無利可圖的任務。一開始,他還問齊格飛要過幾次金幣,但之後也沒有要求過了。或許只是弱者的一個微笑,亦或許只是村民的一頓感謝宴,都讓他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受。他並不明白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到底意味著什麼,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幫助別人,可能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糟糕。

但是,經過這段時間之後,他同樣也能夠確定一點,那就是無論是怎樣的善行善舉,對於彌補他心中的黑洞都毫無幫助。他跟隨著齊格飛,向一個個註定要溺水的人們伸出援手,讓他們在這世間又能夠苟活一天,也不過是遵循著一種可笑而可悲的慣性而已。他也不清楚自己在不在乎這些可憐的人們,也不曾為那些感謝式的笑臉而感到過真正的快樂。對於這個已經被撕得支離破碎的人而言,這一切不過是另一種虛偽無益的泡沫幻境罷了。

想到這裡,阿扎爾不由得將目光投向窗外。紛亂而愚蠢的事情總是充斥在這個世界上,人們忙於大聲喧嘩著,忙於互相撕扯著,正如同一群擠在狹小蟻穴的螞蟻,幾乎盲目而又脆弱不堪。

突然,阿扎爾看到窗外有個熟悉的身影,緩緩走進了他的視野之中。那張慘白無血色的臉,那淋漓的鮮血,以及那已然粉碎的四肢。不會有錯,那便是親愛的傑茜,曾經他心中的光輝。

她的四肢無力地擺動,一步又一步地在街道上蹣跚前行。鮮血不停地從她的全身滲出,就如同她死前那般。最終,她停在了阿扎爾的眼前。不管人群如何喧鬧,阿扎爾卻一直將目光鎖定在那小小的身軀之上。她咧開嘴笑了起來,嘴巴大張著,但是卻絲毫不見她牙齒的蹤影。很快,那張嘴如同一個深淵般的黑洞,正要將阿扎爾的一切吸入其中。

阿扎爾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右手已經摸向了腰間的手槍。

「怎麼了,阿扎爾?」齊格飛一臉莫名地看著他。

阿扎爾這才冷靜了下來。他又一次將目光投向了窗外。那裡除了撒瘋的醉鬼和放蕩的妓女之外,並無其他身影。顯然,那裡也沒有他親愛的傑茜。

「你……還好嗎?」齊格飛有點擔心地問道。

「我沒事。」阿扎爾皺了皺眉,慢慢地坐了回去。不知怎地,最近他總是看到詭異的幻影,但是他也並沒有辦法讓它們停下來,只能任由它們肆虐在自己的眼前。

氣氛又一次陷入了尷尬的沉默。阿扎爾和齊格飛又開始自顧自地喝起了酒。

「對啦,兄弟。」經過漫長而艱難的思考之後,阿扎爾終於找到了一點話題。「你平時除了喝酒之外,還幹些什麼呀?」

「我?」齊格飛醉眼朦朧地盯著前方,「我……看書呀。」

「看書?」阿扎爾詫異的看著他,「看什麼書啊?光之神教寫的那些鬼東西?」

「當然不是。」齊格飛的語氣中突然充滿了不屑,「我年輕的時候看了太多這些狗-屁了。那些東西都是人為捏造出來的,是為了控制民眾的思想而產生的畸形產物。」

「我一般讀《聖喬治傳》,阿扎爾。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

「哈!這可能是我聽說過的唯一一本書了。」阿扎爾又灌了一口酒,「有一陣子在未開拓地挺流行的,但後來好像是被王族給禁止了。這本書我倒是一個字都沒有看過。」

「那可真是遺憾呢,兄弟。每個人都應該讀一讀這本遊俠小說,這樣的話這個世界說不定就不會如此骯髒不堪了。」

「真奇怪為什麼王族要去禁止一本小說。難道他們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幹了嗎?話說回來,這本小說到底講了些什麼呀?」

「只是講了一個孤獨的騎士,隻身對抗全世界的故事。」齊格飛眼神憂鬱地望向了窗外。

鬧市區的燈火如同往常那般輝煌著。只是再明亮的燈火,都無法映射到那片漆黑的天幕之上。陰沉深厚的雲海仍舊籠罩著整片夜空,帶給「未開拓地」的並無光芒,徒留下一片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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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鴉的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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