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箜篌谷劫

第1章 箜篌谷劫

大晉國北境,箜篌谷。

名字叫做箜篌谷,可實際上,這裏更像是兩座丘陵間的一片廣袤森林,枝繁葉茂,青樹翠蔓,這在北境本就是十分難得的景色,加之夾擊這片樹林的丘陵實在禿得可以,反而顯得一片荒蕪中的那點綠色更加奪目,久而久之,人們倒逐漸忘了這片蒼翠實際上會阻礙了大晉騎軍的北進勢頭,只記得箜篌谷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名字。

可景色雖美,箜篌谷所在終究還是大晉與北邊孤山國的交界,這一層地理因素,就讓尋常百姓和軍士無緣得見此奇觀,唯有大晉的達官貴胄和那些不懼刀劍的練氣大士們才敢冒着被敵國突襲絞殺的風險,進入箜篌谷。

所以,箜篌谷一向是大晉諸景中最具蓮的品質的,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沒了人類的騷擾,無數奇珍異獸得以生活在這片邊境樂土,怡然自得。

可是今晚,箜篌谷百獸數十年的清凈,卻被數十道氣息玄妙的身影撕了個粉碎。

他們穿着顏色各異,但都同樣飄逸若仙的長袍,長掠之間,身後似有虛幻的勁氣追隨着他們的身體綿延閃爍,如一道道絢爛的極光。這些人前行的速度極快,雖然箜篌谷樹木繁茂,樹冠隱天蔽日,林中處處是阻人身形視線的樹榦岩石,遍地的落葉更是讓落腳處濕滑無比,可他們卻絲毫不受影響,俊逸的身影在樹叢之間急掠而過,速度之快,連大晉最善弓技的箭手都難以捕捉其身形,可偏偏連一片樹葉都沒有驚落。

他們就像一隻只無形的鬼魂,不論做些什麼都不會對這個世界造成絲毫影響。

而如果說他們的身姿只是形似無形魂魄的話,那麼在他們身前不到百米處發足狂奔的雪白身影,看起來就真的是一道詭譎難言的雪白厲鬼了。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尋常的素白長袍,左肩處,一片殷紅隨着他的奔跑,正一點點緩緩暈開,應該是受了傷。相比於追逐他的諸人,他的身法更顯得詭異無比。大袖翻飛間,這個白衣人的身體幾乎是緊貼在箜篌谷落滿枯葉的地面上,如一條雪白長蛇貼着地面長掠而過,時不時的,這雪白身影還會無規律,無徵兆地閃爍片刻,然後倏乎間消失,在數息后重新出現,只是速度會陡然暴增數分,令他身後的追索者難以跟上。

真是難纏!

箜篌谷中,一人逃,數十人追,可所有人心中卻同時冒出了一個相同的念頭。

這場追逐從未時就開始了,當時這白衣人已被他們圍攻擊傷一臂,護身法寶也已破碎,眼見力有不逮,白衣人立刻遁空而走,他們緊隨其後追趕,彼時誰也沒想到,這場追逐居然足足持續了五個時辰,而他們,也愣是從中原腹地一路追到了北境邊關箜篌谷,居然依舊沒能把這個似鬼如魅的白衣人截下來。

「師兄,這妖人實在太難纏了!」林中追逐間,一個灰須男子有些急迫對領頭白面書生模樣的男子道:「這樣下去,我們一定會被甩掉的。不如我們出手干擾他一下。」

「呵,稍安勿躁。」領頭男子低笑一聲:「這箜篌穀神異至極,草木有靈,在此地施展道術,必定會遭到此地意志反噬,為了一個詭道妖人傷損我們自己的修為,這買賣可不划算。」

「那……」

「諸位道友只要與我一同死死咬住他即可,」說到這,領頭男子的嘴角扯出一個森嚴的笑意:「我段莫凡用性命擔保,晉國邊境,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白衣追魂沈竹溪,今日必死!」

段莫凡的話得到了身後一眾追兵的附和,那灰須男子也不再多言,屏氣凝神,專心致志繼續追逐他們的目標。

「一群道貌岸然的敗狗,不聚到一起就不敢狂吠的東西……」

在前方奔逃,卻能清清楚楚聽到身後眾人議論的沈竹溪在心裏暗罵了一句。

這句話,如果丟到修仙界,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風波,因為他身後的眾人,每一個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為首的段莫凡,更是修真界如今真正的執牛耳者,靈樞山乾天宗掌教,半步通玄的實力,只要再進兩步,證得造化,便可順其自然到達彼岸,飛升仙界的長生人物,他身後,問劍宗宗主莫不聞,凌霄峰峰主歸仙道人,南疆太陰山主第五明勛,大晉散仙之首拂柳散人……每一個都是可以只手攪動天下風雲的頂尖人物,如果這些人是敗狗,那天下修仙者便無一人算得上是人了。

而被這群「敗犬」追殺的沈竹溪……似乎從來都是邪魔來着,也算不得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世人提到沈竹溪,就如同說到了一位幽冥鬼域的嗜血狂魔,世間皆傳,說他修習詭道,欲行邪魔之事,一步登天。奪人魂魄,吸人壽元,毀家滅族……在正道修士們的宣傳下,一個十惡不赦的狂徒形象躍然於世間,又因為之前沈竹溪好穿一襲白衣,故被人貶稱為「白衣追魂」。與孤山國的黑主並列為「南北二鬼」,凶名赫赫。

只是這些惡行,沈竹溪究竟做過多少,就只有他自己,還有那些正道修士知道了。

不行,這樣下去我遲早會耗死在這裏!感受着體內愈發枯竭的仙力靈氣,沈竹溪心中大急,他不得不承認,段莫凡那老狗的眼光是真的很准。

自己和他都是半步通玄,自己的極限在哪裏,段莫凡縱然無法肯定,但終究心裏是有底的。

箜篌谷自有神異,一來在此處不得使用道術,否則就會受到此地的反噬傷及本根,二來,這裏如果常人進入,一直往前,大概只需要一天就能走出,進入孤山國境內,但若是身懷修為的修士闖入,除非轉身離開,否則不論怎樣嘗試離開這片樹林都會是徒勞,即使通玄境仙人全速遁走半月,也無法窮盡這片林地。

以沈竹溪現在的修為,不能探知此處神異的來源,但他知道,這樣的追逐根本就是沒完沒了,自己最終一定會被拖死在箜篌谷中。

多虧了箜篌谷封住了追兵們的道術,沈竹溪才得以苟活至此,但也正是因為箜篌谷,他再也沒有徹底逃生的機會,只能苟延殘喘。

終究還是要死了嗎……

突然,如一條白練般劃過樹林的沈竹溪腳步突然一頓,他那緊貼地面的身形猛然彈起站得筆直,然後,在後面越來越近的追兵驚詫的目光下,蒼白瘦削的沈竹溪緩緩地轉過了身,面對段莫凡為首的眾人,他微微一笑。

然後,極速前沖!

只是一瞬間,一人與數十人就撞在了一起,在相撞的一瞬間,沈竹溪揚袖抽飛了拂柳散人遞出的一張符紙,接着一掌印在與莫不聞聯袂而來的一人胸口,那人登時如遭雷擊,身形暴掠數十丈,最終狠狠撞在一顆五人合抱的參天古木上,口吐鮮血,生死不知。

與此同時,段莫凡的掌刀早已斬中了沈竹溪的右肩,在這一掌之下,沈竹溪的身形微微向下一沉,只是還不等段莫凡落井下石,跟進一擊,沈竹溪卻是自己向前跨了一步,恰好與段莫凡推出的一掌擦身而過,他右手趁勢揚起,雙指併攏做勾,向段莫凡額頭輕輕一叩。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叩指,不僅能問長生,自然也可以斷長生!

這一指,即使是證道長生的段莫凡也是悚然一驚,他腳尖輕點,身子輕靈地飄退,於間不容髮之際讓開了沈竹溪的一叩,與此同時,問劍宗宗莫不聞與北域霸刀聯袂殺來,刀劍之上殺氣煌煌。

沈竹溪依然不退反進,他再次前踏一步,抬手在直指自己心口的仙家符劍的劍尖位置輕輕屈指一彈,那柄清冷如一泓秋水的符劍頓時如被攻城錘撞擊,彎曲成了一個弦月似的大弧,彎折的劍尖好巧不巧的竟正好點在了北域霸刀的刀脊之上,兩柄仙家兵器相撞,發出叮然的脆響,原本密不透風的圍攻也就自此露出了一絲破綻。

此刻沈竹溪前跨的一步就顯出了它的作用,那一剎那的空隙並不好抓,更加不好利用,但藉著那一步,沈竹溪幾乎是水到渠成地微一側身,就從刀光劍影中遁去了身形,出現在了兩人身後。莫不聞兩人急忙旋身,可終究慢了半步,沈竹溪的雙掌已如鷹爪般扣向他們的腰眼。

箜篌谷禁萬法,在這裏,任你是通玄高人還是得道金仙,能拼的都只有自身體魄和招式身手。莫不聞,霸刀,段莫凡這樣的,雖說仙法修為高絕莫測,但真要論起貼身格殺的殺人技,又有誰能壓得住可令嬰兒止啼的白衣追魂呢?

也虧得拂柳散人這樣的符籙派修士退得快,圍攻之事全然交給了劍宗刀宗這樣有橫練功夫的修士,否則沈竹溪必然能在油盡燈枯前拉上三五個墊背的。

可即使是劍宗宗主莫不聞,天下刀仙第一的北域霸刀,面對出手狠辣凌厲的沈竹溪時,被拿下也就不過是三招之內的事。

這兩記陰損至極的錯骨擒拿手,眼見就要結結實實地招呼在刀劍兩仙身上。

可是下一刻,莫不聞與霸刀僵硬的身形突然一輕,毫無徵兆地向後倒掠出去,一黑一白兩個仙人驟然換作了一個青衫書生,他微一頷身,雙手探出,竟是反扣住了沈竹溪的擒拿鷹爪,澎湃雄壯的大力推得兩人幾乎同時向後微微一仰,可詭異的是,兩人的外袍卻是衣袂不動,有如鐵鑄。

段莫凡,乾天宗宗主,再度出手。

「沈竹溪,你已是油盡燈枯,有我,有莫宗主等人在,今日你必死於箜篌谷,絕無其他可能。」半步通玄,借仙人體魄與沈竹溪硬碰硬抗了一記的段莫凡哂笑着撤手後退,莫不聞與霸刀默契地再度持兵而上,讓沈竹溪不得不放過段莫凡,回手應付兩人圍攻。

「是啊,你說的有道理。」沈竹溪微笑應道,面對兩位仙人,以肉掌對神兵,卻是絲毫不落下風,他的十指就像老樹新芽寸寸探出,精妙無比,恰到好處地彈在刀劍的中段,將兩柄本該仙氣飄渺,殺鬼弒魔的仙兵挑得在半空亂晃,劃出各種詭異弧度,可就是碰不到沈竹溪的衣衫半分。

「那還不乖乖受死!說不定本座還能留你個全屍!」段莫凡厲聲喝道,在莫不聞和霸刀閃身的瞬間欺身而上,單掌立於胸前,似是隨心所欲地向右上斜撩,但結果卻是剛好與沈竹溪疾點的指劍撞了個正著,兩人同時跌退,又同時穩住身形,兩張蒼白面孔連病態的潮紅都如出一轍。

如果不是之前傷了他一臂,又度了半醬仙力到他體內,恐怕我和他這一碰……段莫凡的眉心擰出了一個陰沉的死結。

「放心,這就死。」

突然間,他的耳邊,響起了這樣的一句話。

段莫凡悚然一驚,猛然抬頭,卻見沈竹溪原本潮紅的臉龐再度變得蒼白,而且是越來越白,不過數秒,便成了孤魂野鬼般的慘白,一抹黑色的血絲從他的嘴角緩緩垂下。

血腥氣突兀地瀰漫在當場,這股異常的味道令所有人都為之一驚。

「段宗主,這……」莫不聞臉色難看地飄退到段莫凡身邊,霸刀則向同為散仙的拂柳散人靠了過去,露出被他們擋在身前的沈竹溪。

他的胸口,插著一柄流光溢彩的長劍,劍身上的血液一滴滴濺落在地。

段莫凡的瞳孔莫名地微微一縮。

「怎麼回事?」他沉聲問道。

莫不聞陰沉着臉搖搖頭:「他散手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只有我和霸刀圍攻,這劍根本不算什麼,但……他突然撤了架子,任由我一劍穿胸。」

「這是寧死也不願和我們做那個交易啊……」

「之前的幾手,恐怕就是為了試探我們在這裏是否還有招魂引魄,道術問靈的本事,如果沒有,中了這一劍他才能死得痛快……」

「現在我才明白,究竟是我們趕他入了箜篌谷,還是他引我們進了箜篌谷。」

段莫凡沉默了半晌,看着面前那個死而不倒的白衣年輕人,心中居然有一絲奇怪的惆悵,似乎有些不相信,這個半是自作半是毀謗形成的天下魔頭,居然就這麼不動聲色的……死了?

這件事,怎麼想怎麼有些怪異。

「各位有沒有在此處亦可搜魂的,可否探探這妖人的魂魄!」他突然朗聲道。

一片沉默,箜篌谷禁忌本就沒人敢犯,更何況,要搜的可是這世間最陰最邪的詭道妖人的魂,所用的必定是最頂尖的搜魂手法,如果出了某些意外……那搜魂之人可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算了吧師兄,先把這傢伙屍首帶出箜篌谷,等我們手段全復,在做打算。」段莫凡的師弟,乾天宗內門長老的灰須老者皺眉道。

「是這個道理。」莫不聞點頭附和,他一抬手,大袖一揮,沈竹溪的屍體瞬間消失在原地,那柄閃著仙氣的符劍也回到了他的劍鞘之中。

雖然不能用道術,但袖裏乾坤這點小手段還是可以冒險使一使的。

段莫凡默然不語,雖然心中依舊覺得古怪,但箜篌谷的特異就決定了即使是手段高絕如他和沈竹溪,在這裏死了就是真的死了,絕無逃命的可能。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猶豫什麼了。

「好吧,我們先撤。」他最後一錘定音:「離開這裏后,我親自動手搜魂,絕對不會讓這妖人有任何復甦可能!」

「謹遵宗主之命。」眾人低頭拱手,接着,他們一個個轉身,以比來時更快一分的速度化作一道道流光,一閃而逝,直撲箜篌谷外。

修仙者,失去一身道術加持,任誰都會覺得束手束腳,難受至極,既然事情解決,他們自然不願再停留於此。

不過數息之後,箜篌谷深林,就重新恢復了一片祥和的寂靜,數十仙人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消失在漆黑的樹叢間,來無影,去無蹤。

只有一汪腥甜的鮮血,記錄着此處剛剛一場怪異的絞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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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道仙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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