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若無傾吐
從那以後又過了幾個月，明榮來見趙林初的次數越來越多，對他的關懷也是止不住地外溢。趙林初其實能感覺得到，可他沒有辦法捅破這件事。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個人渣，既放不下笙笙，又沒有辦法割捨掉明榮。
這天趙林初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趙林笙正趴在自己的床上翻看着趙林初工友給的畫冊。
看見哥哥回來，趙林笙揚起了一張天真的笑臉：「哥哥回來啦！」
趙林初走過去揉了揉趙林笙的小腦袋瓜：「怎，怎麼還，還沒睡呢？」
「等哥哥。」趙林笙乖順地回答道。
趙林初沒由來地覺得很心疼。
「下，下次不，不要等了。」趙林初脫下外衣扔在了床邊的柜子上，「太晚，晚睡覺對，對身體不，不好。」
「沒關係啊，反正是等哥哥嘛。」趙林笙笑靨如花，卻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戳穿了哥哥的心。
他剛才是和明榮一起出去了。
每每這時，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可惡的混蛋，不經意間就傷了這個又傷了那個。
他總不能做到顧此及彼。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第二天，明榮又來到了工地。等到晚上，趙林初也不知是第幾次看見她從那輛豪華的車裏下來了，只是這次心中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挖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他悄悄地瞟了一眼自己停在角落裏的自行車，突然感到了一種巨大的差距。
就像是潛游在水底的魚仰望着高高飛翔的鷹的那種落差感。
那就是他永遠也追不上的距離。
「你好像……有什麼話想跟我說。」明榮看見趙林初憂心忡忡的臉，不由得也變得很擔心。
趙林初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半晌扯出來一個很苦澀的笑容：「沒，沒什麼。」
「說謊。」明榮撅著嘴，看起來很不開心。
趙林初也不知如何開口，憋了半晌，通紅着眼眶道：「我，我覺得，我們，們，還是，是不要見，見面了。」
明榮愣了一下，很不自然地聳了聳肩：「怎麼了，突然開這種玩笑……」
然而她知道這種話根本說服不了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趙林初不會開玩笑。
趙林初的雙手微微蜷起，搭在一根杆子上，大有把那根杆子捏碎的架勢。
明榮心疼地看着他：「是我的家庭給了你太多壓力嗎？」
趙林初搖搖頭。
「是你妹妹嗎？我可以跟你一起照顧她的……」
趙林初更加艱難地搖了搖頭。
「那是為什麼……」明榮問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她喜歡趙林初，從剛剛聽聞這個人開始，就喜歡上了。喜歡他的木訥，喜歡他的單純，更喜歡他的那份責任心。她知道他顧忌太多，也知道這個世道，所以一直以來她也不敢表露自己的心跡。她能感受到他也是喜歡自己的，可是……
這剛剛冒了一點芽的喜歡，就被他無情地掐斷了。
「不……不合適……」趙林初竭力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他是個男人，不能落淚。
「什麼叫做不合適啊，林初，你不能就這麼搪塞我！」明榮帶着哭腔吼了出來。趙林初嚇了一跳，可他還是忍着不讓自己內心的情感外露半分。
他害怕，害怕一旦外露出來，自己就真的再也割捨不下了。
「對……對不起……」
明榮突然扳過了趙林初的臉，讓他看向自己：「趙林初，你要是能看着我說你不喜歡我，我再也不會纏着你。」
趙林初驚訝地看着明榮哭得梨花帶雨的臉，表情驟然扭曲起來。
說啊……
趙林初，說啊……
「說啊……」
趙林初掙扎了片刻，顫抖著低下了頭，用着細若蚊蠅的聲音小聲哽咽著：
「喜，喜歡……」
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一刻他卻是再也忍不住了，近乎是嘶吼了起來：
「對，對不起，我，我喜歡你……」
明榮怔了小半刻，突然「嗚」的一聲就伏在趙林初的肩膀上哭了起來。
在那個時代，能說出喜歡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啊。
「小姐！」一個僕從打扮的人從不遠處飛奔過來，一下子就把明榮從趙林初身旁拉開了。明榮睜著淚目，努力伸出手想要觸碰趙林初……
碰不到。
僕從看見自家小姐狼狽的樣子，心頭頓時冒了火，沖後面大聲喊道：「來人，給我打！」
一群僕從模樣的人突然沖了出來，把趙林初按在地上就是一頓拳打腳踢。趙林初沒有反抗，只是木然地承受着這一切。
是他咎由自取。
「不要！不要打了！」明榮掙扎着想要上前拉架，卻被那個僕從牢牢地牽制住，一點也掙脫不開，只能無力地喊著，哭着，一切卻都是無濟於事。
疼。
特別疼。
心臟也好，身體也好，簡直就是要將人撕裂的痛楚。
趙林初老老實實地在地上趴着，不知怎的就突然笑出了聲。
這樣……就不會是虧欠誰了吧……
趙林初回到家的時候趙林笙難得已經睡著了。身上還是火燒一般的疼，可趙林初還是像往常一樣走到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地掖好被子，而後坐在她的身邊，垂着眼帘看着趙林笙的睡顏。
趙林笙清醒的時候喜歡笑，笑容甜甜的，就像是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到的糖塊；然而睡着時沉靜下來又完全是另一副樣子，看起來反倒像哪個世家的大小姐。
趙林笙漂亮，鎮里的老人從以前就經常來他家串門，想要把趙林笙接回去做童養媳，而小林笙卻總是躲在趙林初的身後，說什麼也不肯跟人家走。趙林初只能笑着把客人迎走，再回過頭揉揉小林笙的小腦袋。
「明明……明明……和，和我在一，一起生活，活的話就不會，會有好的，的未來啊……」
如果不是自己，不是在這個家的話……笙笙也可以過上很好的生活的。
「為，為什麼，不走呢……」趙林初嘆了一口氣，看向趙林笙的目光略微幽深起來。
幸福嗎……
這也許就是他能承受的最大的幸福了吧。
他的眼前突然一閃而過了明榮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