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林的初中學習生活是艱辛的。鎮聯中離家有五六公里地，青林每天騎一輛破舊的二八自行車往返，而此時的他身高連一米五都不到，騎着大梁都夠不着腳踏板，他以一種古怪的姿勢在自行車大樑上左右搖擺，同學們笑他可能連屁股溝兒都磨出繭來了。

每天早上五點，青林就起床了。他端著昨碗剩下的稀粥，到院裏的廚屋裏，在土灶上用柴禾生火加熱，然後回到屋裏，把堅硬的玉米面煎餅在稀飯里泡軟，就著噶頭鹹菜吞咽下去。並不是每天都有剩下的稀飯，他只好用暖瓶里的半熱開水泡煎餅，青林沒有什麼奢望，他覺得只要肚子不餓就行。這樣他就可以有力氣騎到學校了，臨走時他再卷上幾張煎餅，作為中午的飯食。

夏秋季節，只要不下雨，青林的路途還是較為舒適的。天色稍微亮一些，滿地都是綠色的莊稼，清晨溫暖的風輕柔地吹在臉上，讓青林不禁想起了溫柔開朗的海紅姐。哦，他們有多久沒有見過面了，青林和海紅姐是兩種性格的人，青林酷愛學習，把學習當做自己的生命，他之所以這麼早出發，是為了早上多背一些英語和語文課文。海紅姐是不用為這些發愁的，小姨夫是大隊黨支部書記，她的生活是衣食無憂的，她體會不到青林內心的焦灼與痛苦。是的，青林沒有別的路可走，他只有學習這一條路。父母不止一次說過，他這樣的身子骨，在農村是賺不到吃喝的。

到了冬天，以及春寒料峭的時期，青林上學的路途是非常艱苦的。冷是一方面，一路上的漆黑以及沿途的墳地，讓青林膽戰心驚，陪伴他的是滿天寒星，還有樹枝搖搖晃晃的幻影。在曾經的路途上，有一家馬路邊炸油條的茅屋，給青林了很大安全感，每當青林遠遠看到灶火映紅的窗戶，他恐懼的心就安穩了許多，似乎這灶火成了航燈和希望。然而冬天一旦下了雪，一路上的溝溝坎坎和深陷的車轍，不連人帶車摔倒幾次，青林是絕對到不了學校的，腿沒受傷就行，青林搓著凍紅的雙手，看看有沒有出血，然後打開教室的窗戶翻了進去。他跟早來的同學點燃蠟燭，開始一天的學習。

青林沒有錢買參考書，他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書上的所有一切熟記於心，包括所有註釋。是的，他做到了，初一到初三所有的英文課文，每一篇他都倒背如流，他不需要其他同學的各種參考書！

初一的語文老師劉桂娟是青林的班主任。劉老師剛剛生完孩子，還處在哺乳期。每天匆匆地趕到教室，臉上總是汗涔涔的，襯衣都被汗水濕透了，青林作文寫得好，常常被劉老師作為範文向全部同學閱讀，可青林反而感覺滿臉通紅不好意思起來。

到初二時，英語老師孫舉元把閱卷的任務交給了青林，是的，這些所有的英文題目對青林沒有任何障礙，他現在的工作是幫孫老師給班上的同學們閱卷評分。

初三的班主任兼代數老師任玉成，是一個面容英俊、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他的臉色是如此蒼白，已經沒有一絲血色。他患有嚴重的高血壓病，用左手輕輕地托著腮部，時刻避免著在課堂上暈倒。

可他又是那麼負責，中考就是他親自帶隊去的，他一邊托著腮部，一邊張羅著同學們的食宿和考前準備，面如白紙。帶完青林這一屆畢業生，任玉成老師腦溢血病發，永遠喪失了語言和行走能力。青林他們能做的，僅僅是放假探望一下任老師而已，而任老師卻為教育事業奉獻了全部精力，直至轟然倒下。

數理化沒有英語語文那樣簡單，可青林也沒有錢買參考書。他只好珍惜各科老師免費油印的練習卷，反覆地練習、思考、推演、總結。家裏沒有專門的學習房間，青林就在堂屋的方桌上做作業和練習，迎面就是家裏每晚播放的電視機，可青林什麼也聽不見，他的眼裏只有作業和習題。

青山的新房建成后，青林對父親說：「爹，我到新房裏學習去吧，這樣不影響你們看電視。」彥亭說：「這樣也好，不過新房有點潮，你看着辦吧。」

到新房學習后，又出現了新的麻煩。由於沒有鐘錶，青林常常忘記了時間，有時學習到了晚上一兩點，彥亭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只好穿上衣服把青林叫回來睡覺。

初三時，學習緊張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能考上高中的只會是這個學校的少數人。青林的自律和努力開始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晚上必須學習到凌晨一點左右，早上五點之前必須起床，為了節省時間，青林睡覺不脫衣服，以至於後來身上長滿了虱子。有一次剛睡下不久，一睜眼天亮了，青林着急忙慌的騎上自行車就跑，到了五公裏外的學校，發現大門緊鎖，不禁茫然，只好原路返回，到家一看座鐘，才凌晨兩點多，原來是當天月色太亮，怪不得一路無人。

班上的同學不再輕視這個黑瘦矮小的男子漢。每次考試，他們爭搶著坐在青林身邊，以求得抄上一星半點。冬天，後排的同學擔心抄不著，就提前把青林的棉帽子耳朵挽起來，以拓寬偷窺的視野。

即使在這樣緊張的學習氛圍里，青林依然遇到了青春期的煩惱。首先是自己生理和心理上的變化，那是一種刺痛和衝動的複雜感覺。他晚上睡不着，在寂靜的夜裏輾轉反側。他感覺夜晚的時間是如此漫長，他只好透過窗戶，望着院子裏已經長大的梧桐樹，思緒忽遠忽近，渴望着自己能夠考上高中，告別這個使他厭倦的村莊。他又想起了海紅姐，對自己心中的感情悵然若失。

在學校里，他同樣遭遇到了不可言說的煩惱。他的優異成績，引發了周邊同學的無限崇拜，一位姓冀的男同學，面容猥瑣、五短身材，開始圍着青林身邊轉，買東西、交朋友、不斷地討好。青林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然而這位同學的過於糾纏，還是影響到了青林的學習，青林終於大發了一次脾氣，使這位同學顏面盡失。

中考的時間終於來到了，如同進行了一次艱苦卓絕的鬥爭。胸懷夢想的同學們，在任老師的帶領下，從農村出發奔赴城市，住在學校周邊的旅社裏，睡着帶蚊帳的上下鋪，吃着從未吃過的早點、醬菜，感覺一切都是那樣的新鮮。只要他們勝利了，就會有機會融入這座城市並成為其中的臨時一員，這是多麼讓人興奮的事情啊。

對於這次考試，青林沒有任何緊張畏懼的感覺，儘管他沒錢買任何參考書，可他對所有的科目都是那樣的熟悉和胸有成竹，三天的考試，如同打了一個輕鬆的伏擊戰。

青林冷靜地等待着考試的結果。不出所料，他如願考入了省重點高中——市第一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