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中華的大地上，山川河流交錯密佈，宛若游龍一般守護著中華兒女的繁衍生息。相傳在這些山川河流中棲息生活着神龍一族，是謂藏龍之地，因而巍峨綿延的高山和奔流不止的河流便被稱之為龍脈。古老的傳說中，昆崙山為中華巨龍的祖庭，生活着許許多多的隱世修行之人，其中得道的佼佼者更是有機會升天做神仙，在天界享受世人的萬千景仰。在眾多的龍脈中，有三條巨龍最為突出，北龍出崑崙，經賀蘭山、燕山，至北海而息。中龍最大，自岷山入關中，經秦嶺淮海入東海。南龍經巫山、武夷山至東南入海。這幾條龍所經之處，中華民族英傑輩出，留下了輝煌燦爛的不朽傳說。若說與龍脈聯繫最緊密的幾座城，洛陽必是其中之一，氣勢磅礴的秦嶺自崑崙綿延而出，到此戛然而止，濤濤奔騰的黃河也在此處做了個華麗的轉身，然後一路不回頭地直趨東海。無論山龍還是水龍，似乎都要在此處結穴歇腳，為洛陽帶來了數不清的秘密。古人不僅願意在此建都馳騁，更願意歸葬在洛陽城背靠的邙山，彷彿葬於北邙便可藉助龍脈畫龍點睛，俯瞰江山，依傍黃河，高瞻遠矚，護佑後世。中華民族以龍的傳人自居，北邙自古便成為了王公貴族的理想沉睡之所，而「生於蘇杭，葬於北邙」時至今日仍是許多能人異士的願望所在。

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洛陽城雖錦繡繁華，在漫長歲月中，也最易遭受全天下的刀兵，不是在被建，就是在被毀。鼎盛之時洛水攔腰將洛陽城一分為二，沿着洛陽城自西向東奔流不息，而洛陽北依邙山，地勢西北高東南低，這正好暗合了中華天傾西北，地陷東南的大氣象。曾經洛陽城氣象萬千，被古人以紫薇帝閣的天庭氣度來進行規制，洛水正似天上的銀河，而津、闕、街、橋、宮、門皆與天上星辰一一對應，體現了人們對於做神仙的無盡崇拜。然而常言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幾許浮沉之後洛陽城早已屢經摧殘，殘破不堪。

今時今日，這一切宏偉的過去都早已成為廢墟，所有光輝榮耀都早已隨着一泓春水向東流逝，滔滔不絕，甚至洛水也早已不再如往昔繁盛，石橋之上的玲瓏石獅似乎也失去了彼時的神氣。曾經直通皇城的御道上早已築起了樓閣，僅留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傳送著那些故事，鬧市的盡頭坐落着一座規模甚為宏大的宅子，名為「睚眥山莊」，這裏倒是人聲鼎沸，每日都會傳出年輕人的吶喊操練之聲。只見大門緩緩打開，一個中年人乘馬帶領着兩名隨從行色匆匆地自山莊中平治而出。

此時已是傍晚，夕陽的餘暉靜靜地落在遠處一座不知名的橋上，為這座甚是宏偉的石橋披上了一層金色的霞衣。它在水中的倒影配合著麟麟的波光，為洛水增添了幾許優雅的風韻。突然，一顆小石子飛來，打破了這份寧靜，石子在水面漂了三下，終於沒有了力氣，落入水底。它激起的水紋驚起了在水中沙渚上飲水的鳥雀，這大自然的精靈隨意撲騰兩下翅膀，慢慢地隨着擴散的漣漪向遠方滑翔而去。

一個滿臉稚氣的少年靜靜看着遠遠散去的水波，輕輕嘆息，突然一個小跑把不遠處的石子踢飛到天空中，隨即繼續漫無目的地沿着洛水繼續向前。路旁的楊柳枝不停地被清風撩撥而起，晚霞散發的微微紅光與翠綠色的柳葉不停地追逐打鬧，煞是好看。不過這些似乎都無法激起少年的興緻，他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不知何處是終點，也不知自己將會在何時回返。

這個少年叫做元亨，正是睚眥山莊莊主元霸的親子，由於忍受不了山莊里成日無聊的生活，他便偷跑了出來散心。

這元亨出身富貴，卻鮮少走出睚眥山莊的高牆大院，也不常接觸到陌生人，大自然的花鳥魚蟲都對他有十足的吸引力。突然，水中一隻被他驚起的雀兒嘰嘰喳喳地叫着，飛上枝頭，呼朋引伴，不多時便聚集成了大一片，互相喧鬧簇擁著向河水中間飛去。元亨很是激動，急忙跟過去，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神奇的場面，循着鳥雀飛行的方向極目望去，一縷紫色映入了他的眼帘，遠方似是有一個身形婀娜的紫衣女子在河中央翩翩舞蹈，那些自發聚集的鳥群緊緊圍繞着他上下翻飛，好像專為他伴舞一般，這一切都在落日的映襯下顯得夢幻而神聖。他父親元霸常說過萬物有靈，人間也有修行的仙人，難道這紫衣女子就是傳說中吸風飲露的仙子？元亨痴痴地看着河面，直至眼前的一切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還依舊無法自拔。

「快追上他，別讓他跑了！」不知過了多久，遠處若隱若現的呼喊打斷了元亨的入迷狀態，緊接着是一陣急促的嘈雜聲，只見一個身穿灰色破爛袍子的瘦弱少年飛速地向他奔跑而來，這個少年看起來年長他兩歲，臉上有些許傷痕，顯然是剛剛經歷了搏鬥。

瘦少年一個趔趄，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嚇得元亨慌忙退了幾步。他還沒來得及扶起對方，只見這少年迅速爬起，向元亨做了個「噓」的手勢，像靈活的松鼠似的一溜煙爬到了旁邊的大柳樹上，柳枝輕微搖曳了一番便恢復了正常，樹葉都沒落下幾片，看這個少年的身法，顯然是爬慣了樹的，元亨向上望去，發覺繁盛的枝葉早已遮蔽了少年的身形，暗灰色的袍子藏在樹榦間，就好似施了隱身之法一樣。

「喂，小子，有沒有看到一個瘦瘦的蠢貨從此經過？」一群孩子簇擁奔跑着來到元亨面前，以一名胖子為首，言語中儘是傲慢與囂張。

元亨被這突出其來的陣仗驚住了，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嘿嘿，小子你是啞巴嗎？小爺問你話為什麼不回答？」胖子走上前向元亨質問道。

「我…我剛才看是看到有一個高高瘦瘦的大哥哥，你們要找他有什麼事情呢？」元亨對於眼前這一群粗魯的孩子並沒有什麼好感，便反問道。

「他跟小爺有仇！小子你還挺喜歡多管閑事的，快告訴我他去哪了，你要再多嘴小爺就先揍你！」胖子不懷好意地笑着，同時晃動了一下他肥嘟嘟的拳頭示威。

「你們為什麼要無緣無故打人？」元亨反問胖子，語氣中滿是憤怒，依然沒有正面回答胖子所提出的問題。雖然他身形瘦小，但他也並不怵怕這些人，反而有為樹上的瘦少年打抱不平的想法。

「小爺想揍誰就揍誰，誰得罪了小爺小爺就揍誰，小子你是成心跟小爺過不去吧！」，胖子惱羞成怒，說話間便招呼一起的孩子們要上來揍元亨。

胖子一夥把元亨圍在垓心，準備開始對他進行欺侮，正在這個時候一個灰影從天而降，一把將黃胖子撲倒在地。

「黃胖子，你不是要找老子嗎？爺爺在此！」說畢偷襲得手的灰袍少年便順勢在胖子身上打了幾拳，兩人在地上翻滾，纏鬥在一起。雖說灰袍少年的攻擊來得出其不意，他瘦弱的身形還是比不上黃胖子力氣大，加之身上有傷，胖子很快就扭轉了頹勢，將其騎在身下。

見勢一群圍觀的孩子馬上又把這兩個人圍了起來，費了一番周折總算將不停掙扎的灰袍少年按住了。灰袍少年臉上多了幾塊青紫，黃胖子嘴角也流血了，二人這下算是斗得兩敗俱傷。

冷不丁吃了虧的胖子大怒，飛起一腳踹在灰袍少年的胸口，將其重重踹翻到地上。

「小子，你不是喜歡跑么？我看你往哪裏跑！」

灰袍少年並不答話，久久無法從地上爬起的他只是冷笑，清瘦高傲的面龐上寫滿了憤怒和不屈。這個時候元亨走了上來，一起與黃胖子一夥對峙，他心中對於灰袍少年的勇氣和仗義尤為敬佩，畢竟這少年的再次受傷有一部分原因是保護自己，另一方面他對黃胖子以多欺少的做法十分不滿。

「哎喲~小傢伙你要幹嘛，想一起挨打不是？」胖子看着比之他瘦弱的仇人都矮了半個頭的元亨，不由得笑起來。

「小朋友斷奶了嗎？看你這樣子可禁不起爺爺們一通打！哈哈哈哈…」他身後的一堆狐朋狗友也各種不懷好意地嘲諷起來。

「小兄弟，你趕緊回家吧，冤有頭債有主，他們要找的是我，我也不怕他們，我和他們的恩怨就由我一個人來解決。」灰袍少年終於說話了，話語透露著平靜和冷酷。

「喲，臭小子還敢嘴硬，看我們不打死你！」胖少年招呼著身邊的同伴便欲一擁而上。

元亨被這一群蠻不講理的孩子激得又羞又怒，面紅耳赤，卻依舊站在灰袍少年身旁，不願離去。

「滾開！」突然黃胖子的小跟班一巴掌便呼過來，把元亨打翻在地。

此時，灰袍少年奮力起身，像瘋了一樣，大叫着向這群少年衝去。只見他一拳打向這個孩子的臉頰，將其打出幾丈遠。結果被他身後的其他人攔腰抱住，一群人又亂斗在一起，確切地說應該是灰袍少年被按在地上一通亂揍。

元亨緩緩從地上爬起，他感覺他的臉上火辣辣地刺痛，半邊臉頰已經腫了起來，看着眼前的打鬥，他手足無措，卻仍然不願意離開，情急之下，竟哇哇地大哭起來。

正在這時，黃胖子拖動着他肥大的身軀，走到正在哭泣的元亨身邊，「想不到你還挺講義氣啊，嘿嘿，不過你這哭聲可不好聽，別哭了！」這胖少年竟不知從何處抄起一根胳膊粗細的枯枝，便要向元亨的身上砸過來。

「啊！」元亨驚懼交加，血跡從他的臉上流了下來，可他卻並沒有感覺到疼痛。原來灰袍少年奮力衝過來替他擋了這一擊，灰袍少年跪倒在他身邊，臉上血流汩汩，對他說道：「兄弟，別哭，不要怕他們。」說完，灰袍少年便昏倒了過去。

「住手！小小年紀，為何在此行兇傷人？」正在元亨手足無措的危急時刻，一個渾厚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一名身形矯健的中年男子帶領着兩個隨從匆匆趕到。

中年男子飛身下馬，用大大的手掌扶起元亨問道「孩子，你沒事兒吧，你爸爸都快擔心死你了。」

元亨點了點頭，哭着對中年男子說道：「楊叔，你快救救這位大哥哥吧，他為了救我，流了好多血。」

「好。」楊叔迅速吩咐兩個隨從驅散行兇的孩子們，同時將灰袍少年救起，幫他處理傷口。這個被叫做「楊叔」的中年男子名叫楊謙，是睚眥山莊的管家，同時也是莊主元霸的同族兄弟。

「你們這群孩子小小年紀，做事也忒是狠毒，真是缺少管教，快快離去吧！」楊謙說着拔出佩劍，盛怒之下一揮便斬斷了身旁一棵碗口粗的小樹，紛紛落下的枝條對胖子和他的小夥伴們造成了輕微划傷，見勢不妙的他們只得狼狽地四散奔逃，很快便一溜煙不見了蹤跡。

「下次再看到他們如此行兇，我一定要教訓一下他們。」楊叔憤憤地說道，他礙於年齡不便於以大欺小去傷害這些孩子們，但看到還在昏迷的灰袍少年，他還是難以抑制怒火。

「楊叔，我們把這位哥哥帶到我們山莊養傷好不好?」少年揚起略顯稚氣的臉，向楊叔央求道。

楊謙點頭。

殘陽如血，一點點地向西走去，天色也逐漸暗淡了下來，三個大人攜帶着兩個小孩，緩緩地走在植滿了楊柳的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