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群青禧

昏暝大廳里塞滿了人，空氣中混雜著汗味、香水味以及各種菜肴誘人的香味。桌面上擺放著被塞滿了蘑菇，茴香，奶油的烤海鷗，灑滿胡椒與辣椒粉末的烤魚，一片片層層相疊的培根，熱湯翻滾的熱氣充斥著整個大廳。原本懸挂著群青家鯤旗幟已然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封家三朵浪濤的旗幟，以及各個封臣奇形怪狀的旗幟。

封應濤坐在王座之上。那個王座倒也是奇形怪狀的，像是一艘折彎了的長船。原本艉樓的位置被絲質的坐墊代替，整個王座被塗於群青色，以及金邊點綴。位於左邊的是封應濤的得力部下，黑守·薩尼，是個夷人。薩尼家的圖徽是一艘滿載金銀珠寶的黑色長船，他的旗幟也伴隨在三浪濤的左邊。右邊則是游本龍，身材瘦削。那怕此時是坐著，也如一桿長槍般立在椅子上。游家的圖徽是一條蛟龍，旗幟伴隨在三浪濤的右邊。

再往下看，万俟家，寧家，尚家，古雷家，羅薩里奧家...諸位封臣在台下而坐。旗幟根本數不過來。

大廳的中央空出了一塊位置，那是特意為封王弄臣留的——群青域遠。那胖子簡直就看不出個人形，渾身上下就如一個肉球般。在大廳中央，跳著滑稽的舞蹈。

「胖子！來個崑崙語的小調！」

封應濤的幺兒在旁席上手舞足蹈著，一點都沒有貴族的風範，也沒有學士去管束一下他。

群青域遠不敢停下滑稽的舞步，又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只得用崑崙語高歌一首小調。

「我始終覺得應該殺了他，陛下。」

游本龍直勾勾地盯著群青御遠。

「您應該斬草除根，群青家不應該還能看到一個站著的活人。」

游本龍沒有等待封應濤的回答，繼續說著。

「我也考慮過，要不要殺了他。但是我的兒子告訴我，沒有必要。留著他，一方面可以震懾那群沒有骨頭的牆頭草。一方面也可以看看到底誰還在暗中支持他們。本龍，你應該知道網魚的時候，不能因為有一條大魚在網中，就忽視其他游來游去的魚吧。」

游本龍沒有回答，而是看向封應濤的長子，封烈。那是封應濤最喜愛的兒子，身材高大，濃眉大眼，壯碩的胸肌快要把他的上衣給撐破了。封應濤死後，封烈就是群青國的王。但是游本龍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也沒有繼續言語。

群青禧就跪在父親的旁邊，他原本是坐著的。但是旁邊一個禿頂的爵士說，弄臣的兒子不配坐在王的宴會上，把他狠狠地按跪在地上。

群青禧不知道這段時間是怎麼熬過去的，他只知道他恨這個大廳的所有人。他想呼喚海嘯，把這裡的全部人給淹死，甚至是他的父親。他不明白父親怎麼可以這麼軟弱和諂媚。大伯被開膛破肚了，二伯被按著頭顱淹死在了他最喜歡的朗姆酒里。僅僅比他年長一歲的姐姐被士兵拖出去交媾，然後從群青宮的城牆上丟了下去。他的母親和其他的兄弟姊妹也難逃一死。

唯有他的父親，那個肥胖如豬的父親。跪倒在敵人的腳下，親吻著他們的靴子。甚至這樣都不能夠得到敵人的寬恕，直到那個壯碩的男人嬉笑著說，讓他去當一個弄臣。父親才僥倖逃過一命，順帶著還有被塞在群青宮閣樓箱子里的群青佑禧。

是的，群青禧原本名為群青佑禧。按群青家行第譜來論，守族疆域，佑境子民，碧穹御浪，興拓南海。群青禧本是群青家第五代子孫，排字為佑。

據群青國一世，群青守義所言。便是希望子孫後代守衛家族疆域，護佑國境子民免受天災人禍。可惜輪到父親這一代，就連守族疆域都做不到了。

連群青佑禧都被改成了群青禧，弄臣的兒子就該有弄臣的名字。這是他父親親口說的。

更別提那隻傳奇艦隊——碧穹。傳說中群青家帶領僕從，由鯤領航，自北冥駛來泱陸南端，碧穹艦隊御天飛行，成千上萬的船隻護佑在兩旁。但就僅破浪港一役，整隻艦隊就付之一炬。更別提什麼鯤，群青禧只記得自己在宮塔上，看到無數翻著肚皮的死魚和將天一側染成紅色的烈火。

鯤，飛天艦隊，仙人...那些都是騙人的。群青禧自那一刻開始就長大了，他明白根本就沒有奶媽說的那些傳奇故事，要不然她也不會在閣樓里給長槍捅了個對穿。

「吃點東西吧，兒子。」父親的臉出現在了群青禧的眼前，依舊是笑臉盈盈。父親在群青禧的記憶里一直就是這個樣子。大伯群青域勛繼承了王的位置，整日不苟言笑。二伯群青域落掌管著碧穹艦隊，擔任總司，整天混跡在海港里的妓院，還有朗姆酒桶中。只有他的父親一幅笑吟吟的樣子，對誰都很客氣。雖然肥胖的樣子跟謙謙君子掛不上鉤，但他的確是群青家最像君子的人。

群青禧一言不發，只是別過頭去。每次父親表演的時候，他都吃不下飯。他一方面斥責父親的軟弱，另一方面也在暗暗恨自己的軟弱。

是啊，他又怎麼能怪父親呢？如果不是父親的話，群青禧的人頭早就應該伴著兄弟姐妹的頭顱高高掛在定海城的城門上了。-

群青禧拿起早已冷掉的烤肉，輕輕地咬了一口，就把盤子推開了。這是宴會結束后，父親四處搜尋殘羹冷炙才找到得一塊完整烤肉。但群青禧實在沒有胃口下咽。

群青域遠見到兒子這個樣子也沒有說些什麼，始終是笑吟吟的。他放下盤子，替群青禧掖好被角。

「我已經成年了，不需要你給我掖被角了。」

群青禧實在忍受不了父親了，群青家十二歲就算成年了。但父親依舊把他當成一個小孩子來看待。

「在我眼裡，你一直都是小孩子。」

群青域遠笑了笑，用手撫摸著群青禧的頭，順便把散落下來的髮絲規整。

「走開！我已經成年了！你這個懦夫，你有什麼臉笑！總有一天，我會帶領碧穹艦隊把他們全殺光！」

群青禧忍受不了了，他忍受不了父親的笑臉，忍受不了這間原本給下人居住的房間，忍受不了跪了三個小時膝蓋的疼痛。群青禧一揮手打開父親的手，朝他尖叫著。還未變聲的男孩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尖銳，刺破了夜的寧靜。

「啪」

這一巴掌把群青禧打懵了，從他記事開始，父親從來都沒有打過他。群青禧有點不可思議地看向父親。

「你給我記住，你爹是弄臣，你是弄臣的兒子！你將來也是一個弄臣！我們只需要討主子開心就行！除此之外，就不該說任何話！」

群青域遠的聲音很大，大到讓門外剛剛響起窸窸窣窣地聲音又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