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當初就不應該娶你

六月，艷陽高照，大地一片炙熱。

踩在地上就像站在燒熱的鍋底一樣，沒人願意在太陽底下多停留一會。

沒錢的百姓躲在樹蔭，屋檐下，搖著蒲扇抱怨這天熱死了，抱起鞋底說被地燙破了一個洞。

兜里有些個銅板碎銀的，到茶館里叫小二上一壺茶來消暑解渴，末了，去隔壁戲院裏聽曲。

秋苗蹲坐在路邊陰涼石塊上，手足無措地從樹枝上扯下大片的綠樹葉子，路邊的雜草，往疼痛流血的額頭上貼。

他後面放着一副扁擔，兩個歪斜的籃子裏的鮮紅野果被撞散出來，掉落在地上。有的磕破了皮，滾落到草叢裏，被螞蟻包圍了。有的掉落在路中央，被過路的行人馬車碾過壓扁，連汁都浸入了塵土裏。

手邊擦血的草和樹葉，扔了一大堆。

鮮紅的血還是止不住，從眉心流下來，順着鼻樑迅速爬到了嘴唇里。

秋苗一抬手擦嘴邊的血，骨瘦如柴的土黃手背立馬被抹了一道紅。

他從袖子上扯了一塊布，綁在額頭上。單手往後撐在地上，慢慢扶著圓滾的孕肚起身來。

一使勁，沉重的腹部就壓得他面色漲紅，大滴的汗紛紛從臉邊掉下來，滾落到衣領里，刺激得他一激靈，從地上站起來。

「呼——」

喘了好一會，胸口的氣才吐勻了。

他拿起地上的扁擔，緩慢彎下腰，挑起兩個籃子往家裏趕。

他走到村子河邊，就看見牛二妻夫幹完農活，頭頂草帽扛着鋤頭往家裏趕。

見到他一臉驚訝。

秋苗看了她們一眼，趕緊低下頭，快速走了過去。

牛二夫郎關心道：「這秋苗是怎麼了？」

「怎麼一臉血？」

牛二開口打斷他，厭惡道：

「多事！」

「趕緊回家做飯。」

說罷，便推着他往家裏走去。

秋苗來到河邊的西口，看着三里之外的遙遠村落，走進了自己住的廢棄牛棚里。

野草豐茂的河邊上，只有一個孤零零的牛棚佇立。

雜亂陳舊的茅草棚頂勉強能夠擋雨，三尺高的土坯牆，四面透風，沒有任何遮擋，風一吹，就呼呼地灌進來。

牛棚里除了一個石塊搭建的土坯灶台，一大堆茅草，兩副擱在矮牆上的碗筷什麼都沒有。

秋苗把扁擔放下，兩個籃子並排放在角落。

他一手扶著腰，步履緩慢地走到河邊，準備用手拘些水來，洗乾淨臉上的血。

河邊青草地上，處處都是茂盛的蘆葦叢，蛙聲陣陣，清水潺潺流淌而過。

「咕——嚕——」

他剛張開雙腿，艱難蹲下來，肚裏就傳來了飢餓的聲音。

蹲下的動作很難受，沉重的胎兒墜着他的後背，向外頂着摺疊的腿面，形成的擠壓力量令他腹部傳來強烈脹痛。

剛蹲了一小會，他的小腿就開始酸脹顫抖。

忽然，身體搖晃了一下。看到水裏鬼魅似的血臉，嚇得他本能地往後仰，一屁股蹲坐到了鵝卵石上。

「哎呦——」

秋苗扭曲著痛苦的臉，來不及顧上被摔疼的屁股。

這一下撴疼了他的腹部，強烈的宮縮疼痛令他蒼白了一張臉，躺在地上開始呻吟。大口喘息，不一會頸邊就佈滿了熱汗。

「懶鬼！你在幹嘛呢？」

「不做飯是要餓死我！」

忽然，遠處傳來一道大聲斥責。

秋苗白著臉四處張望，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個衣着邋遢的灰衣女人頭髮未梳，流里流氣地走了過來。

女人兩邊褲腿挽到了膝蓋處，兩個小腿上都是黃泥點子，露出腳趾的破舊草鞋已經被泥上了一層厚漿。

她走過來，看着躺在河邊的秋苗，忽然怒氣沖沖道：「好啊！竟然躺在河邊睡覺偷懶！」

「老娘給人割了一上午的稻子，你什麼都沒做！」

「籃子呢？」

「我讓你賣野果，掙的銅板呢？」

她走過來，從地上抓住秋苗的一隻胳膊，用力拽起來。

發現拽不動，使了吃奶的力氣，一陣呲牙咧嘴，才把他從地上拖拽起來。

「跟豬一樣！」

「吃得這麼胖，抱都抱不動！」

李滿滿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插著腰喘氣。

秋苗委屈地紅了眼，淚水當即啪嗒啪嗒掉下來，一顆顆砸到了手背上。

李滿滿這才看清楚他額頭受了傷，包着一塊布，血都滲透了出來，不流了，但怪嚇人的。

「你這怎麼弄的？」

「一臉血，跟鬼似的。」

秋苗抽泣出聲，顫抖道：「被馬車撞了，倒在路邊碰到石頭……野果也被糟蹋了……」

「什麼！我辛苦爬樹摘的果子也被糟踐了！」

李滿滿聲音一下子拔高，一張臉都氣紅了。

她氣得狠狠踹了秋苗屁股一腳，踹得他一個趔趄向前跨了一大步，險些摔倒。

「廢物東西！」

「做什麼都做不好！」

「一天就知道偷懶，吃吃喝喝，什麼都不會幹！」

「我要你幹什麼？要你不如養一隻雞！」

「我當初就不應該娶你！」

秋苗抹着眼淚，走到灶台跟前蹲下燒火做飯。

他忍着腹部，額頭的疼痛，將從山上撿來的細枝柴火放進了灶膛里，抓了一把乾枯茅草壓到最低下，拿打火石點燃。

李滿滿仰身躺倒在另一頭茅草鋪的床上，閉上了眼睛。

「飯做好了，叫我。」

秋苗走到水缸前，剛拿葫蘆瓢舀了一碗水倒進鍋中，就發現缸里水見底了。

他轉過頭期期艾艾道：「當家的，沒水了……」

說完眼淚又掉下來了，他趕緊抬起手背一把擦掉。

李滿滿聽到聲音，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

「沒水就沒水了！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她從床上坐起來大聲斥責：「沒水了，你不會去挑嗎？河就在旁邊！」

「老娘娶你回來幹嘛？娶你回來不就是幹活的？」

「你個懶鬼！老娘幹了一上午的活，你什麼都沒做，還使喚上老娘了！」

她罵完，又蜷起身子回到床上，重新閉了眼睛睡覺。

秋苗眼眶已經徹底通紅，他深吸了一口鼻子，拿着一隻木桶轉身出了牛棚。

——

——

當初，李滿滿跟着泥瓦匠來到他們村給村長蓋新房，人老實又勤快，就是年紀有些大，二十四了都沒討到夫郎。

她沒事就幫村裏叔叔伯伯家挑水砍柴，和他們聊天，求他們給自己介紹年輕的男子。

在二叔的介紹下，秋苗和她見了一面。當初李滿滿給秋苗的印象不錯，感覺是個安安分分過日子的莊稼女。

一天中午李滿滿悄悄來到他家後院，叫他出去一趟，說是從鎮上給他買了塊新布做衣裳。

他歡歡喜喜地出去，沒想到她將他帶到村口沒人的穀倉里，強行侮辱了。

這事一下子傳開了，回去之後秋苗被他娘狠狠抽打了一頓。

最後帶他上門要李滿滿娶他，商量彩禮的時候，李滿滿耍起了賴皮，表示一塊銅板都不想出，這破鞋愛給誰給誰。

秋苗他娘劉槐花氣得揮起拳頭就衝上去，沒想反倒被李滿滿打破了頭。

劉槐花受不了村裏人的指指點點，把秋苗趕出了家，說權當沒生過這個賠錢貨。

村裏嫁兒子哪個不是風風光光出嫁，不是給娘家賠幾袋米糧，就是換幾兩銀錢，厲害的還能給家裏牽一頭牛回來。

劉槐花還指望着兒子嫁一個家底厚實的人家，扶持一把貧困的家裏，不料被人給糟踐了。

她氣得去找村長評理，村長考慮到秋苗的名聲已毀，讓李滿滿回家找她娘多少出些銀錢把秋苗娶了。

李滿滿說她娘爹早就沒了，就她一個人，她身上就十塊銅板，給了劉家，她可就沒錢給秋苗買紅布了。

村裏幾個年長的都來勸劉槐花，說來說去還是臉面最重要，反正她兒子已經嫁不出去了，就這樣許給李滿滿算了。

劉槐花忍痛將秋苗嫁給了李滿滿，在村長家裏舉行了婚禮，村西口廢棄的牛棚作為兩個人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