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稚予篇
她在墓地里，而我在墓地外，我們隔着黃土，卻一起見證了春夏秋冬。
1.
沈桀死了。
死的第二天，衿衿還在醫院裏昏迷不醒。
秋月將一些資料和他的筆記本交給我了。
我不明白，後來在蘇衿醒來的前一晚，我翻開了他的筆記本。
只不過有一張照片落了下來。
是十九年前的大合照。
少年站在旁邊，嘴角微微上揚。
有種想要掙脫世俗的約束感。
我撿了起來，平靜的放在了桌子上。
我翻開了他本子的第一頁。
上面寫着:我是誰？
我翻開的第二頁上面寫着：沈桀。
我不明白，我又翻了幾頁，上面皆是空白。
直到我多翻了幾頁，看到了字跡。
[人人都說我有罪，而我臣服的正義，就帶着罪一起終結。]
整個筆記本上，除了這句話便再也沒有了。
我撫摸上面的字跡，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寫的了。
但我覺得，他大概是想時刻提醒自己，他是沈桀吧。
秋月自首的前一天，她去見了衿衿，當時我在外面。
她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我又想起了本子上的那句話，直到門被打開，秋月對我說了一句，「蘇院，該說再見了。」
這個再見。
包含太多了。
她的再見，是讓我們對過去說再見，對沈桀說再見，對她說再見，對過去的所有人說再見……
我看着她，最終還是沒有說出話。
我該說什麼呢？
沈桀嗎？
他是我帶回來的，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會看走眼。
事實證明的是，他從未讓我失望過。
秋月走的時候，我去海灘吹了三個小時的風。
海面波浪壯闊，船隻在上面飄着。
可惜……
沒人知道這裏住進了英雄。
我沒有逗留太久，走之前，我在灘上寫下來一行字。
[沈桀，願你來生，醒來明月，醉后清風。]
海水激岸，字被沖刷走了。
但，應該送達他那裏了吧。
2.
衿衿修養了半個月後，我也回了蘇家，只不過這張毀容的臉，多少有些讓我自卑。
大哥蘇扶見到我的時候，還不敢相信，他的樣子，和宋白域他們一樣。
總覺得我是假的。
但後來，他們都得知了沈桀的事，誰也不好受。
被記恨的人，其實一直在想辦法救所有人。
可是他已經很優秀了，救不了那麼多人啦。
他已經很勇敢了，一個人一無所有，卻承受了那麼多。
這些事，我告訴了肖稚。
我說，「沈桀啊，你見到他了嗎？他會不會不敢見你啊，如果他沒見你的話，你就去替我去見見他吧，他呀……這輩子把勇氣花光了，下輩子可能有點膽小，你告訴他，下輩子還要勇敢點，這樣才是我認識的他。」
我留在了墓地里，沒有再回研究所了。
我該走的路，已經有人替我走下去了。
我看到衿衿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暢談她的知識海洋，我看見她站在我曾經站在過的舞台，領到了最高獎項，我也看到她站在我沒有站過的舞台上，獲得了所有人都羨慕的獎項。
我為她感到自豪。
因為，她是我的女兒。
3.
待在墓地里的時光，自然是無聊的。
不過我會坐在肖稚旁邊，等待日出升起的那一刻。
年輕的時候，我們過於忙碌，沒有談一場年輕人的戀愛。
這大概是人生中的遺憾之一吧。
不過，現在我有很多時間了。
我會指著天上飛過去的大雁，指著天空上面的雲去計算他們的速度。
我會看着腳邊的螞蟻一步一步的背着東西往前走。
我知道，它們小小的身軀，也有大大的力量。
畢竟，螞蟻能撼動大樹的道理，誰都知道。
……
我有時候會和肖稚說一些我那十九年發生的事情。
挺無趣的，她也不回應我。
不知怎麼，我想到了沈桀。
我輕聲嘆了一口氣，起身去屋子裏拿了一瓶酒回來，「我在這裏和沈桀喝個酒應該不過分吧。他也是的，沒時間過來和我喝酒。」
白酒入胃的辛辣感真的很上頭，我大抵是喝多了，又開始說胡話了。
至於我說了什麼，大概也只有肖稚一個人知道吧。
4.
墓地這地方很安靜，安靜到我以為晚上不會有人來。
可是有一天，我覺得是有人來了。
只不過我沒見到人。
後來，我問了和我一起守墓的老人，他笑呵呵地告訴我，「肯定是有賊跑來了，大半夜的，勇闖墓地，他們也是不怕。」
我有點不信。
但最後我大半夜的真抓到了賊。
那小子是個楞頭，脾氣臭的死，性格還有點像沈桀。
我那天晚上，摘下面具把那個臭小子給嚇了一跳。
他嚇得對我磕了好幾個頭，說什麼不該來這裏偷吃的。
我裝模作樣說要懲罰他，就懲罰他好好讀書。
後來……
我偷偷資助他上學。
那小子考上大學的時候，還特意大半夜跑過來找我。
的確是找到我了，但他發現當年是我騙他了。
我是人，不是鬼！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會生氣，但他還是在我面前磕了幾個頭。
我不理解了，我又沒死，老是對我磕頭幹嘛？
多不吉利！
我說他。
他尷尬的從地上爬起來，說，「您當年讓我好好讀書，我當時真的怕，但我家沒錢供我讀書，我也莫名其妙的被人資助上學了，我當時就在想，是不是您顯靈了。」
「所以，我顯靈了嗎？」
「謝謝叔叔，給我一個新的人生。」
那孩子，其實什麼都知道。後來他的人生過得也越來越好，大概是因為我，他在他有能力的時候，去資助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看着他的樣子，我又想到了當年的沈桀，他們之間似乎有影子重疊了。
……
我坐在肖稚旁邊，告訴她這件事。
她沒有回答我。
我不在意，我相信她都聽見了。
我就這樣，每天坐在這裏陪着她。
陪着她看日落日出，下雨的時候替她撐傘。
我坐在她旁邊陪着她，看遍了每一年春夏秋冬。
我想，世間最美的告白，都抵不過一個陪伴吧。
……
肖稚，我們隔着黃土，依舊在向世界告白，漫長歲月，我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