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朋友

進青衣巷之後，我偷下牛車，直接往西面的小河邊跑去。

青衣巷一直都是破破爛爛，安安靜靜的，我繞過幾個大爺大媽，聽見她們碎嘴子罵幾句。

沒心情跟她們計較！

「沒想到那小妮子居然是呂府的小姐！」這是一家包子店聊的八卦。

我十分納悶，怎麼哪哪都傳這件事情？

小河邊是我們六人的居所，因為我姓穆，名穆蘭，所以他們也自願改名與我一樣的姓。

他們都說我是個有主意的，幾年前就一起拜把子認我做了老大。其實在年齡上我並沒有做老大的資格，但我心智比他們成熟，在青衣巷這個混混圈子裏混得魚如得水。

不過這一切全仰仗我身邊的這幾個人。

穆一是我們所有人的大哥哥，也是我們小河邊房子的主人，今年已經二十一歲。穆一相貌不算出眾，老實且待人和順。穆一家境貧寒，父母早亡，他跟着爺爺長大，不過兩年前爺爺去世，他便一直與我們在一起。

穆一一直都是最能幹的那一個，雖然不太會認字，但他也有特別喜歡的東西，他時常掛在嘴邊的話是「等我學了武功我就好好保護你們。」

穆二也是個孤兒，在青衣巷最早跟着我，我七歲醒來的那次，他正在雞籠偷雞，見我徒手捏死一隻雞把他嚇壞了，便就對我充滿了敬意，去哪都跟着我。

穆二長得矮小，憨厚又耿直，只是那皮膚白得很不正常，一雙眼睛像小雞賊似的。七年前要不是他偷雞把我嚇著了，我也不會被「好心的大嬸子」趕出家門。

穆三是個小賤人，很喜歡吐槽，因為他從小在妓院長大，看多了那些男人對女人的謾罵和辱罵，所以他恨老男人。但他膽子特別小，他們約架的時候穆三基本上都在家裏等著，但穆三一直都是最聰明的那一個。

穆三長得還算可以，但他不愛收拾自己，不換衣服，不洗澡，身上掛着泥都不動手拍一拍，我們幾人都很嫌棄他。

穆四最小，長得最可愛，傻乎乎的跟個愣頭青一樣。他是我從小河邊撿的，當時只有一口氣，我硬是供奉了初吻才把他救回來。

還有一個女孩兒，名叫小花，小花的母親曾是金縷巷錢府的花匠，因為小花生病，她母親偷錢為小花看病被抓。

然後被錢家亂棍打死，小小年紀的小花親眼看着母親被人打死，之後還在病中就被扔出了錢府。

我那日正去金縷巷送東西，巧合之下帶回來她，自此她也一直跟着我們。

小花不愛講話，長相甜美可人。我每次跟她說，你長大一定是傾國傾城的美少女，娶你的男子從東西街的金縷巷排到東西街的朱衣巷。

她笑起來的時候最美，但她從不在別人面前笑，只是對着我彎彎嘴，然後很害羞的走開。

我們六個人在一起四五年，居所之處從東搬到西，從南搬到北，卻一直都在青衣巷徘徊。

因為她們不敢離開青衣巷，這地方才是容納窮苦孩子的地方。在他們認為，青衣巷之外的人都有惡霸存在。

我一直希望帶他們走出青衣巷，也做過許多努力，但是他們害怕，走到巷子口又退回來，之後我怎麼引誘他們也不敢出去。

我有時愁苦望天，總覺得這個老大做的不稱職。

我感嘆著就回了家，小河邊潺潺的流水，清爽又宜人，泥濘的小路到處是花花草草。

我跳着腳推開破舊的籬笆門，還沒走進院子，一個黑影子朝我快速撲來。

我站在門口張開雙臂迎接着他，可他並沒有伸手抱我，而是一把揪住我的衣領將我往屋子裏帶。

我見這個穆二越來越大膽了，咳嗽著提醒他誰是老大。

可穆二並沒有任何錶示，邊拽邊說「你你你，再不回來我們就要給你立個墳墓了。」

我知道他們是擔心自己，生出一絲暖暖的味道，扯開他的手，安慰道「好啦，我自己走。」

剛進門我就見幾雙眼睛怒生生地盯着自己，我伸著雙手尷尬的站着，左邊一晃那幾雙眼睛左轉，右邊一晃那幾雙眼睛右轉。

略略一笑，我拍拍額頭，笑着轉身，道「哎呀，身子有點不舒服，我先去睡會兒......」

正準備離開又被穆二拉住，我扯著一臉警告的笑容盯着他。

今天這是怎麼了，跟大門杠上了嗎？好幾次都沒竄出去！

穆二皮笑肉不笑的彎彎嘴，身後的幾人又各自收回視線，我看着穆三說道「你去洗個澡，待會兒有事兒跟你們說。」

穆三欲言又止，我又看着穆一說道「我餓了。」

穆一也欲言又止，我又看着穆四說道「乖乖聽話，去給我燒壺熱水吧。」

穆四也欲言又止，這下我算是敗下陣來，乾笑着道「那個昨天晚上......」

「你沒發現小花不見了嗎？」穆三輕輕開口說着

我轉眼巡視一圈，空空蕩蕩地屋子的確沒有小花的身影，一般這時候她早就跑出問，穆蘭你受傷了沒？穆蘭你沒事吧？

咦！難道他們沒擔憂自己？

「小花呢？」我對着穆一問道，因為只有他不會說假話。

穆一看着我，然後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問道「你昨晚去哪了，東巷那群人沒把你怎麼樣吧？」

看看看看！這才是真朋友。

我感動的一塌糊塗，然後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們，我一說道「幾人圍着我的時候」穆二和穆四就罵罵捏捏起來。

穆一皺眉，又問道「你搭車去了欣樂街？」

「對，我今天有事情跟你們說，你們聽好了！

.….........此處省略一千字

我添油加醋地表訴昨夜的想法，廢了許多口舌之後幾人都安靜下來。

我乾笑着，乾笑着，道「那個，快點說，小花在哪，等我們找到老爺爺，我們就一起創業，讓小花給我做排面，你們給我當夥伴，一個管帳，一個管秩序，一個跑堂，一個逗我笑......」

我一邊說一邊掰着手指頭數着，興奮得嘖嘖發笑。

「可是......怎麼就我一個人笑，你們怎麼不笑呀嘿嘿......」我的笑聲越來越尷尬。

穆三皺眉，見他第一次露出深沉的表情，沉默了半晌才說道「小花回家了！」

「回家？」我微愣，她回什麼家？

「小花是呂相府的小姐，昨天晚上被接走了，今早呂府來人囑咐我們，不要再去找她了。」

......

我瞬間沉下臉，心裏有點慌，不是為小花成為呂府小姐而慌張，而是為自己少了一個朋友而惶恐，這種感覺很陌生，很難受，心裏空空的，好像什麼東西被抽走了。

穆一見我怔愣住，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沉聲道「小花走了，你難道也要走嗎？」

「我走什麼？」我木訥地問道

「你不是要去做生意嗎？」

「我一個人做什麼生意，當然是我們一起呀！」我沒明白他們的話

穆四抓着我的衣袖，苦兮兮的說道「你想走出青衣巷，我們卻走不出。」

我沉思片刻，淡淡地說道「我一個女孩都敢走出去，你卻不敢。」

再一次失望，我總以為他們會摒棄雜念，義無反顧跟着自己。

至少現在有了可行動的基礎，他們還是不敢走出青衣巷。

我知道一直都是自己想錯了，他們都被苦難侵噬了骨髓，他們不是不願走出去。他們不敢，不敢面對現實，只能在這裏裹成圓球保護著自己。

那種奢侈奮鬥的經歷根本不是他們這種無才無能之人享有的，那種有心卻無力的感覺，已經把他們壓迫成青衣巷的短小鬼。

我要怎麼辦？......

「誰叫穆蘭？穆蘭給我出來！」一個巨大的吆喝聲打破了房間里的沉默。

我目視着表情各異的他們，穆一撅著眉頭疑惑不解地盯着我，然後走出去禮貌地問道「有何事？」

「有人狀告青衣巷的穆蘭昨夜在欣樂街附近殺人，縣令命我等前來捉拿穆蘭。」

......奇了怪了，誰那麼多管閑事報官。

穆三和穆四驚訝地看着我，穆二驚訝地說道「要不，趕快從後門走？」

我思域一秒，立刻搖頭，鄭重其事道「我沒殺人，我跟他們去看看。」

剛出門就被穆一擋住，小院門口四五個身穿黑紫色短勁腳踏黑帆皮靴的衙役正怒生生瞪着我們。

其中一人便喊道「你就是穆蘭，跟我走一趟。」

我心思沉沉拉住穆一，皺眉道「穆一，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

穆一咬住嘴唇，沉默不語的點點頭。

我這才放心的笑道：「放心吧！我真的沒有殺人，不過你看他們一群人凶神惡煞，難保我不會屈打成招。所以穆一能幫找找老爺爺嗎？還有這個房契也幫我拿好，我怕......」

穆一立馬警惕的拉住我，淡道「別瞎想，我幫你就是。」

我點點頭，然後側着頭對屋內的幾人說道：「穆二你能陪我去一趟縣衙嗎，還有你倆跟着穆一幫我找找人，現在我只能靠你們了。」

穆一糾結不語，怎麼有一種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感覺，見他眉頭一皺，似乎想的是：這還是要出青衣巷！

我拉着穆二，附在他的耳邊說道「你會保護我吧？」

穆二難得正色，挺胸抬頭往外走，邊走邊道「來，二哥保護你。」

我有些心虛的笑了笑。

我離開時還給了穆一一個放心的表情，心裏的算盤卻打得噔蹬響，看你們出不出青衣巷。

穆二難得沒有扭扭捏捏，目光堅定拉着我走出小院子，走過青衣巷卻有不少大爺大娘指指點點談論着我們倆人。

我小聲在穆二耳邊問道「你害怕嗎？踏出青衣巷面對就不是這些熟悉的嘴臉，而是你想也沒想過的樣子。」

穆二略略回頭看看巷子，再看看即將踏出去的青衣巷口，本能反應遲緩一刻。

還未有什麼表情，便被身後的衙役推了一把，並且厲聲道「快點走，別誤了時間。」

衙役一掌就把穆二推出了那條「三八線」，穆二連忙站住腳，又想回頭看看青衣巷，那衙役很不高興的喊道「再磨磨蹭蹭就把你打殘了拖回去。」

穆二罵罵捏捏的嘴不停做鬼表情，我哭笑不得，拉着他問道「怎麼？」

他瞪一眼那衙役，卻小聲在我耳邊吐槽道「你看那眼睛長到天上的人，哪一天不被女人挖了那雙眼哼！」

我掩嘴悶笑，又在他耳邊說道「你放心，我到時候替你挖了，然後你拿着踢毽子。」

「呸呸呸，我才不要，臟手。」

我抿著嘴回頭看去，巷子口正站着三個熟悉的人，隔離老遠我都能看見面帶愁色的穆一和咬緊牙關的穆二和穆三。

我咬着唇狠心的轉頭就走，所有人必須踏出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