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我看着面前不斷進出的侍從,有的在掃地,有的在清理牆上蜘蛛網,還有的在擦拭鐵欄桿。

掃完地后又有侍從抱進來數匹波斯地毯和丹桂油桐漆。

領頭的張公公請我先出牢房,並令人搬來玫瑰椅,又親自奉茶至我面前。

我哪裏敢接,張公公可是紫宸殿首領太監,只會親自給皇帝奉茶。我要是接了,就是僭越。可我要是不接,就是不給張公公面子,也是在打皇帝的臉。

於是連忙起身捧住那杯熱茶,並躬身謝道:「奴婢哪敢受張公公這麼大的禮,多謝張公公的照拂。」然後取下身上唯一還值點錢的瓔珞,塞給他。

「哎呦,這可收不得。」張公公擺手推脫道,「這是陛下的意思。請女史稍等片刻,內府局的人很快就能弄好了。」

說完,又有數個侍從抬來東西。小葉紫檀圓案、驃國進貢的黃花梨木床、雲錦被、羊脂玉枕、梨花紋繚綾坐褥以及各類話本和點心。

我的天,這哪是坐牢啊!這比我在尚宮局住得都好!

手裏的熱茶溫暖著掌心,清香飄出,是我最喜歡的肉桂。肉桂茶樹只生長於江南道建州一帶,這個時代還未被完全開發成一個獨立的茶種。只是曾經偶然提起過,他竟然記住了。

這算什麼?我成了禍國妖女?古有楊貴妃喜食荔枝,唐玄宗為討其歡心,不惜勞民傷財,不遠千里送荔枝;這死小子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去建州找肉桂茶樹,又叫人專門焙制。

這小子咋想的,既然不是真心想囚禁我,那為什麼不直接放了我。

逮住送完東西急着帶小侍從離開的張公公,低聲問:「張公公,陛下這是什麼意思?」並眼神示意已經煥然一新的牢房。

張公公揮手讓侍從們先行離開,笑吟吟地說:「奴才不敢猜測陛下的旨意。女史認為陛下是什麼意思,陛下就是什麼意思。」

什麼謎語人,擱這兒套娃呢!

眼見張公公扯了衣袖要抬腳離開,我又把他抓回來,「張公公,長安殿現下如何?元昭儀沒有因此而受影響吧?」

「請女史放心,陛下已派翠晴姑姑去長安殿侍奉。」

翠晴姑姑是梁子暮身邊的老人,安排她去長安殿,真不知道是為了更好地照顧長寧,還是更方便監視她。

「女史若沒有別的想問的,奴才這就告退。」

「還請公公為奴婢帶句話給元昭儀,」我還是將瓔珞塞給他,這次他沒有推脫,「長安殿東南角的魏紫要記得平茬,不然寒冬將至,受不住寒,來年可就不開了。」

張公公聽完沒有異樣,我準備屈膝行禮,張公公忙扶住我的手臂,又覺不妥,像摸到燙手山芋一般急忙放開。

張公公回去后必然會將我的一舉一動都稟告給梁子暮,梁子暮也必定明白我那句話的意思。沒有關係,那句話本來就是說給他聽的。

晚間,我正斜倚憑幾翻看梁子暮送的話本,遠處忽然傳來鞭打聲和凄厲的慘叫。

我陡然坐直,戰慄不已,握不住的話本跌落至地。

不會的。為了不連累他人,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經我一人之手,旁人是不會知曉的。梁子暮沒有證據證明其他人也有參與,他不能武斷地責罰他人。

可那分明是夢夢的聲音!

夢夢膽子很小,怕狗怕貓怕老鼠,更怕黑怕疼。上次去陳貴妃的含冰殿送宮人品秩序變動冊,經過御花園時突然衝出一隻小狗狗,夢夢都害怕得躲在我背後尖叫。她又哪裏受得住慎刑司的拷打。

監守在欄桿外的掌刑姑姑見我有異樣,上前輕聲詢問:「女史有哪裏不舒服?」

我緩緩搖頭,撿起話本拍了拍並不存在的灰,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也讓聲音顯得冷靜一些,「姑姑,那邊在審問什麼?」

掌刑姑姑眼神往左一瞥,得到守在暗處的影衛的示意,才回復道:「據說是尚宮局的一個女史,受含冰殿大宮女的指使給元昭儀下毒。要不是元昭儀養的貓兒貪吃,先吃了那女史送來的糕點,恐怕那女史就要得手了。陳貴妃聽此,立即下令將她宮裏的大宮女和那女史押解進來審問。」

「那女史可是姓徐?」聲音還是沒藏住擔憂,微微顫抖。

「女史當心手指。」掌刑姑姑出聲提醒,從兩根鐵柱之間遞過來一方絲絹,我才注意到手指不自覺得扣住了憑幾的一角。那角有些鋒利,紅艷艷的血順着指尖低落在灰白色的地毯上,像那年冬天我親手送給他硃砂梅。

「你只管回答我的問題!」我直愣愣地盯着那掌刑姑姑,冷聲呵斥。

她嚇了一跳,神色慌張地又往左邊瞥去。得到那邊的指示后,才小心翼翼地回道:「是,是姓徐。」

我閉上雙眼,深吸幾口氣。

梁子暮,你這是在威脅警告我?讓我知道,我做錯了事你不會懲罰我,但會把罪責一一加諸在我身邊的人身上?

呵,真是好計謀,一箭三雕啊。

既讓我得了教訓,又讓陳貴妃和長寧的仇怨加深,還能離間我和長寧之間的感情。

你究竟是怎麼變成今日這幅惡鬼模樣的?還是說,你原本就是如此,只是我從未了解過你真正的模樣。

遠處的鞭打聲還在繼續,卻再也沒有人聲。

「啪!」「啪!」

一鞭狠過一鞭。那鞭子仿若抽在我身上,一鞭下去,皮開肉綻。一鞭下去,深可見骨。又收起來,在鹽水裏盪一盪,不等鞭子干,直接又一鞭抽上去。

「女史!就當是可憐奴婢,您快放開那憑幾!」掌刑姑姑焦急呼喊著。

我睜開雙眼,低頭只見地毯上的硃砂梅開得越發燦***那年冬天我送給他的那捧還要燦爛。

「女史!您就可憐可憐奴婢吧!若是陛下發現您的傷,奴婢恐怕也要跟那邊的徐女史一樣。」掌刑姑姑的聲音也愈發凄厲刺耳。

「可憐你?誰又來可憐可憐我呢?」我低頭呢喃,手指囷囷於那憑幾的尖角,忽又冷笑一聲,「瞧姑姑你說得,好像他有多在意我似的。」

他誰也不在乎,只在乎他自己。陳貴妃多年的陪伴和陳國公府的鼎力相助,只換來獨攬大權之後的卸磨殺驢。與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長寧,也被猜忌和監視。我呢,最後會落得什麼下場?

「噗!」

「女史!女史!快來人吶!」

朝憑幾尖角撞去那刻我在想,梁子暮是不是早就料到我會對自己下手,所以才送來個這麼鋒利的憑幾。真後悔那些年太過信任他,竟從未想過抓住些把柄,作為日後保命的依仗。導致現在我只能自殘,賭一把我在他心中還有些分量,求他放過夢夢和煙雪,也放過我和長寧。算了,當初又怎會料到他的心機和手段也會用在我身上。

紅艷艷的血自胸口流出,染紅了灰白色地毯,也染紅了那年冬天的雪地。

我彷彿看到自梅林間,走出一個衣衫破舊的小孩。他的臉灰撲撲的,但眼睛卻亮得出奇。

那清亮的眼眸里,滿是懵懂與天真,叫人看了心生憐愛與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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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白月光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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