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跟蹤

落日下，有軌電車沿着軌道路慢慢駛動。

若山知佳坐在電車車廂內的一側長椅上。

天邊這時浸染上玫瑰色的晚霞和雲，電車的窗戶外是低矮的日式民居樓，在落日的餘暉中，平靜的蜷伏在大地上。

這列電車的車廂很空，只有三人。

若山知佳安靜注視前方，餘暉光從窗外灑到他側臉的光景，吸引車廂對側兩個女孩的注意力。

左側的女孩穿着初中部的制服，背着櫻桃色的書包。

右側的女孩看不清樣貌，戴着鴨舌帽，鼻樑上架著一副大墨鏡，同時還戴着口罩。上衣是一件長袖藍色針織衫，下衣是一條棉質的羊白色長褲。

全身遮得嚴嚴實實，就差把自己可能是個尾隨痴漢這個標籤打在頭頂上了。

若山知佳之所以認定這人是一個女性，是因為那頭從鴨舌帽帽檐順下的長發烏黑潤亮。

之所以認定她是一個年齡和自己相仿的女生，是因為她笨拙的舉動盡顯又呆又傻的氣息。

之所以認定她可能是一個尾隨自己的女生，是因為這個人已經出現在他視野里快一天了。

若山知佳不知道這個一直跟着自己的人是誰，但目前看來，應該是一個菜鳥玩家，絲毫沒有留意到自己已經暴露了。

他也不着急揭穿她，或者報警。

不急，跟她耍耍，等她露出雞爪。

若山知佳收回默默注視的目光，轉身從一旁的背包里準備拿出一本書。傍晚的電車上，難得沒有下班社畜的頹靡聲，外面又是一派準備入夜的落日景色。正是讀書的好時刻。

殷紅的火燒雲天為背景下，好看的黑髮少年如畫中人鏡中花，背著書包的女孩眼睛東躲西閃，最後還是落到若山知佳的臉上。

此刻，在窗外酒紅色的晚霞中，在電車裏準備從背包中翻書的少年，會翻出什麼書呢？

是三島由紀夫的《綠色的夜》嗎？還是太宰治的《人間失格》？

無論如何，一個渾身散發文藝氣息的少年，翻出的書肯定也充滿文藝氣息吧，這種從書裏面走出來的少年，肯定已經脫離了世俗的塵氣的影響。

若山知佳沒有理會對座的兩人，翻出一本書衣是二次元泳衣美少女的書。

？

兩個女生齊齊發出問號。

這是若山知佳最喜歡的一本書，書衣是從別的書摘下來的，為的是保護好這本書的封面。

他第N次翻看這本書。

【那一天我21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

到站。

合上書，若山知佳起身離開，眼睛看向女孩一眼，覺得這似乎是一個不錯的潛在顧客，於是慢慢向她走去。

他留意到我在看他了！

女孩害羞地挺直腰板。

雖然是二刺螈，但長得這麼好看，就算從這種書裏面走出來，肯定也已經脫離了世俗俗氣的影響。

若山知佳從背包里掏出一份傳單，遞給女孩。

「你好，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誒？

在女孩獃滯的目光中，若山知佳捧著一堆傳單走出電車。

「好險，還以為被發現了。」

同一條長椅上，全身遮擋得嚴嚴實實的跟蹤女孩大鬆一口氣，隨即跟着跑出去。

「糟糕，差點把包包留在電車上了。」

電車門即將關閉，女孩又笨拙地跑了回來拿包。

四町街道，是這邊最熱鬧的一條街道，特別是周末臨近夜晚時，人流量是平時的兩三倍。

川流的行人，漸晚的夜色，商鋪漸亮的燈光。

城市特有的夜景與小縣鄉村完全不同，繁忙的同時，也讓來自鄉下的若山知佳感覺到一絲局促與不安。

手機傳來消息，是健身社副社長發來的。

【若山君，四町那邊就麻煩你宣傳了。一定要把手裏的傳單發到人哦。工資的話一共是結算兩小時的薪酬，一共6000円，會在驗收員驗收完成後發到你的銀行卡裏面。】

若山知佳簡單回復一聲【我知道了】，然後開始在街道上派發傳單。

兩個小時的時間，派傳單結束的同時正好可以銜接上他下一份兼職的開始時間。

而下一份兼職的結束，剛好又是下下一份兼職的開始時間。

打工人的生活，就是這麼樸實無華且枯燥。

若山知佳一邊派發傳單，一邊四處打量人群。

在街道的對面，他又看到那個熟悉的打扮，鴨舌帽，墨鏡，口罩，藍色長袖針織衫，羊白色棉質長褲。

這女孩正躲在一棵樹後面，偷偷望着他。

你就不考慮換一下裝扮嗎？

若山知佳心裏暗暗替這個跟蹤自己的人擔心。這麼明顯的打扮，在人潮這麼密集的街道上，很容易被捉走的。

果不其然，看到兩名警察慢慢往這個人走過去后，若山知佳回歸正常工作狀態，開始分發傳單。

自求多福吧，那個誰。

「好累呀，這已經是他第幾份兼職了？」

全副武裝自己的女孩隔着褲子，纖細的手指捏了捏發酸的大腿，那雙在墨鏡后的黑色大眼睛眨了眨，眼睫毛修長，柳眉微蹙。

這個人從早上八點開始兼職，一直做到現在晚上六點，還沒結束。

真有恆心和毅力！

你從早上八點一路跟蹤到晚上六點，現在還在跟蹤別人，也是恆心十足的！

「幸好我跟蹤技術好，一直沒被發現嘻嘻。」女孩暗暗自喜地笑了笑。

真正的獵手，是永遠不會被發……

「這位女士，請跟我們走一趟。」

兩個警察擋住女孩的視線。

兩個小時過去了。

所有傳單順利全部發完。依靠自己的樣貌優勢，還有不少年輕女性主動掃了傳單上的二維碼。

這下子有提成了。

還有十分鐘的多餘時間，若山知佳正好能去到下一個兼職的地方，就在這條街的街尾，一個家庭餐館。

工作內容主要是當前台服務員，時薪只有2000円一小時。

若山知佳穿上工作服，開始招呼客人。

縱使已經晚上八點，客流量還是有很多，不然也不會格外招聘臨時的服務員。

空閑時間，若山知佳隔着餐廳面對街道的玻璃，望一眼外邊。

跟蹤他的女孩已經沒有了身影。

總算甩掉她了。

若山知佳鬆一口氣，但很快又產生一絲惋惜。

真想看看這個這麼有毅力跟蹤自己一天的女生是誰。

他才剛轉學到這裏的學校，學校里應該沒有認識他的女生。而且，他平時在學校的表現都是不出眾的，沒得罪什麼人，什麼仇什麼怨能讓一個女生這樣子追自己一天。

「嗨，可能已經在局子裏面了吧。」

若山知佳搖搖頭，入門的鈴鐺響起，一個嬌小的客人走進餐廳。

鴨舌帽，墨鏡，口罩，藍色長袖針織衫，羊白色棉質長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