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阿爾忒彌斯手指扣住弓弦。

「是假的！」楊戩趕忙阻攔，額心浮現一道赤紅豎紋。

天眼之下，哪有什麼伏在血泊中的雅典娜，她分明執盾站在側方，面對鬼魂少女，神情戒備，而且……似乎沒有發現他們。

不，說沒發現也不對。雅典娜的確沒有向他們投以眼神，但盾牌角度的輕微轉向、肢體動作的悄然戒備，無不暗示僅憑視覺和聽覺，並不能蒙蔽敏銳的戰神。

身邊，扣弦的手沒有絲毫放鬆。

「我知道。」阿爾忒彌斯卻出奇冷靜，只是語氣冷肅，眼中隱有怒色：「這麼拙劣的手段，騙不了我。」

狩獵女神對空氣的流動更加敏感，對於何為真實，更有某種一針見血的直覺。

楊戩直視著屋中鬼魂少女，她只是站在那，臉上帶著詭異的微笑。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想引誘我們攻擊，退。」

說罷，他額心紅紋微微張開，形成赤色的眼睛紋路。鬼魂少女的視線正在三人身上逡巡，不期然與楊戩的天眼對視，竟像是被驟然燙到一般，慌忙別開目光。

同時，雅典娜耳邊忽然響起楊戩的聲音：「是幻象，快退！」

雅典娜自然也無戀戰之意，多留片刻本想探明虛實，可多年的戰鬥直覺告訴她，不能首先攻擊，還不是時候。此時聽見楊戩的聲音，便更明白其中有蹊蹺，保持著警惕性緩步退出。

一退出門檻，眼前景象便瞬間變化，看著身邊忽然出現的阿爾忒彌斯和楊戩，雅典娜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你們沒事吧？」言靈見幾人出來，放下合握祈禱的雙手，趕忙問。

「沒事。」阿爾忒彌斯揉了把言靈姑娘的發頂，揚起明媚的笑容：「那傢伙會布幻象，看著嚇人而已，謝謝你啦。」

楊戩也點點頭，認同她的說法。

雅典娜卻罕見地沒有第一時間進行梳理和分析，而是走過去拉住阿爾忒彌斯的手，輕輕捏了捏。

幻象蒙蔽了她的視覺和聽覺，她不知道阿爾忒彌斯二人何時進門，又看見了什麼。但此時，憑藉她和阿爾多年的交情，她敢保證，阿爾現在很憤怒，非常憤怒。

阿爾這明媚陽光的笑容，正是她壓抑怒火的一貫表現。如果條件允許她發泄，只怕整座鬼屋都不夠拆的。

阿爾忒彌斯反握住雅典娜的手指，將對方微涼的指尖攏在掌心裡。

「沒事，別擔心。」阿爾的語氣格外冷靜。不，我更擔心了，暫時被冰面掩蓋住的烈火，不知何時就要爆發。

雅典娜嘆口氣，算了，根本勸不住，自己多看著點兒吧。

「……情況就是這樣，」那邊，楊戩已經向其他人講述了廚房內發生的事：「我個人認為鬼魂少女不能主動攻擊，所以才布置幻象引誘我們率先動手。」

京劇演員指節抵在唇邊，思考道：「在找到遏制或超度的方法之前，最好不要貿然進攻。可是你們說二樓沒有線索，一樓也沒有更多線索了，似乎還是我們之前找到的那些……」

沉默。

「四呢？」言靈姑娘問。

「上不去，」哪吒回：「被封鎖著。」

「三樓，碰見紅衣鬼那層……？」

「全是空房間，可能是我們提前超度的關係。」

眾人面面相覷。

「也就是說，目前線索應該是足夠的？」雅典娜思索著，她自始至終從不懷疑楊戩一隊收集線索的能力，也從未覺得對方隱瞞了什麼。可如今看來，己方負責的一樓的確沒有問題，那線索不足的原因究竟出在哪裡呢？還是說，這一次無關線索，真的需要莽過去？

「我們再匯總一次線索吧，我懷疑只有破掉這一關，通往四樓的通道才會打開」。

於是玩家們乾脆圍成一圈，坐在客廳中央的地毯上，

雅典娜這邊拿出找到的童話書、恐怖小說、邀請函和庫房裡的日記本；楊戩那邊，則是數份內容相同的邀請函、主人房間內的書冊和筆記、一張被縫在衣服內袋中的紙條，還有一份畫像。

邀請函她們早已看過，依舊沒什麼特殊，書冊是一些講述愛情故事的小說，其中一些語句被勾畫過，用娟秀的字體摘抄到筆記上，不過楊戩幾人也沒看出有什麼特殊含義，只道是比較出彩的句子。

紙條被細細縫在衣服內袋中，若不是哪吒上手捻了一下，發現厚度有異，只怕還不會發現。展開紙條，上面用鉛筆草草寫了一句話：願神保佑她。紙條的字體與筆記相同。

畫是半身像，邊角有些磨損，顏色也不復鮮艷，但主體還算清晰。畫上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她安靜地坐著，眉目舒展，笑容溫和得體。一頭柔順金色捲髮編成精緻的辮子，一絲不苟地垂在肩上。

據楊戩講，二樓盡頭的房間屬於主人，其他則是客房。客房大同小異，卻並沒有出現任何能夠鎖定客人身份的內容。

雅典娜這邊，所有線索也都被楊戩等人細細翻看，卻依舊一頭霧水。

這些線索也許可以幫助眾人推斷物品主人的形象，可……這些與鬼魂少女有什麼關係呢，與破關又有什麼關係呢？

氣氛一時僵住。

「我感覺，」思量片刻后，雅典娜終於開口：「我們似乎陷入了一個誤區。」

「也許道具，同時也是線索呢？」

眾人一愣。

是啊，誰說各房間搜羅來的、能抵禦鬼魂的道具，就不能是線索了呢？

只不過道具的實用性太強，讓人下意識忽略了其可能代表的其他含義。

道具很好找，無數房間搜羅下來，誰手裡都握著大把道具。由於每個只能使用三次，用廢掉的也有不少。

聞言，大家紛紛掏口袋，將全身搜羅遍，除了一兩個還拿在手裡防身，剩下都堆在那裡。

雅典娜眼疾手快，從道具堆里拿出兩張紙質書籤，並列放在一起。

這一下，大家都看懂了。

兩張書籤上，有人用鋼筆隨意畫了速寫，都是女子肖像。繪畫之人技術很好，其中一張書籤，可以很明顯看出來，畫的是畫像上的女子。

另一張書籤上的女子則很陌生，明艷，神情矜貴，顯出略微高傲的姿態。身上著裝雖未細細描繪，卻約莫能看出，那大概是一身簡潔利落的打扮。

第二張書籤微微發黃，看起來年頭更久。

「看筆法，是同一個人畫的。」神職中多少包含藝術的雅典娜總結道：「一張是言靈拿到的，另一張是……」

「我。」寡言的矮人說。

一個在一樓，一個在二樓。

楊戩揉揉眉心：「咱們一開始就猜錯了。一樓和二樓是一家人，只是所處的時間段不一樣。」

「至於為什麼會有兩種女主人的字跡，恐怕這家沒有男主人，只有——」

「只有喜愛穿男裝的，另一個女主人。」雅典娜接道。

從頭到尾，沒有任何線索表明家裡有男人，而庫房屬於「男主人」的東西，當然也可以屬於一個愛好男裝的女主人。

那麼現在，又出現了新的問題。

所謂「女兒」，也就是鬼魂少女，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鬼魂少女毫無疑問不是這兩人中的任何一個，甚至和她們幾乎沒有相似之處。她是被收養的孩子，還是其中一人的血脈至親，甚至，她是二人用什麼邪術生下的「女兒」？

又或者，她和誰都沒有關係，所謂「女兒」，只是鬼魂少女自己的臆想？

此時再翻看線索，有些明晰起來，比如筆記上摘抄的，描寫愛情的詩句，向玩家們透露兩位女主人不是朋友或親人，而是愛人。

有些卻又添疑問，比如字條上「願神明保佑她」，「她」指的是誰？

至於女兒的日記和童話書……更加沒有頭緒。

「還有……」言靈探頭：「廚房裡的……那些。」

對，還有廚房裡的斷肢。堆放的肢體不知屬於多少個人，那些人是誰，又為什麼會被殺掉呢？……

阿爾忒彌斯拍了拍過載的大腦，乾脆快刀斬亂麻：「我們直接問她不就好了？」

此言一出，數道驚悚的目光瞬間匯聚。

雖然但是，的的確確，現在看來，以普遍理性而論，確實沒有更好的方法。

但是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你去？」京劇演員磕絆著問出進副本以來最沒有團隊精神的一句話。

認真的嗎？雖說大家都是老玩家，但、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對那可怕的廚房無動於衷的啊，況且，還有那個深不可測的鬼魂。

相比之下，阿爾忒彌斯可能是更加沒有團隊精神的那個。

她轉頭就看楊戩。就你一個能看破幻象的，你去。

楊戩看雅典娜。啥意思？你妹妹這什麼路數？

雅典娜看哪吒。據說你是蓮花化身？

哪吒瞪回來。你不是厲害嗎？

雅典娜：……

雅典娜拿起兩張書籤：「主意不錯，我去吧。」

楊戩跟著站起來：「我也去。」

倒不是什麼團隊愛，只是一來這種時候互相有個見證也好，二來兩個人確實有些話想說。

大廳到廚房也就幾步路，兩人中間隔開了一個禮貌的距離，小聲交談。

「你們神系幾個？」

「三個，你們那邊呢？」

「就我們兩個了。」……

「其他神系……」

「還沒見過。」

兩個神系的幸運兒湊在一起，難免生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傷感，不過這種傷感，很快就變成了互相拆台：

「你的計劃完成了么？」雅典娜的語氣難得帶上戲謔。

「完成個屁。」楊戩扯扯嘴角，頭一次顯露出性傲不羈的本色，隨即幸災樂禍道：「你那邊想必也？」

「每次都差一點點。」雅典娜嘆口氣。

東西方神庭的戰神，之所以有這等默契和信任，是因為從本質上講，他們是一種人。

——意圖改朝換代的叛逆者。

從東方天庭那一戰開始，兩人就從對方身上嗅到了同類的味道。看似忠誠，實則叛逆，看似是帝王手中的利劍，劍尖卻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指向執劍之人。

楊戩頗為惆悵地抬起頭，嘆道：「時運不齊，命途多舛……」.

可惜當年人神兩界分離太早，可惜如今諸神黃昏來的太突然。

雅典娜已沒有機會搶奪天空與雷電的權柄，楊戩也不再可能戴上十二旒的冠冕。

「想點好的，」雅典娜安慰道：「他們死了，我們還活著。」

「不是我親手殺的，真是不舒服，」楊戩搖頭：「好吧，比他們活得長，也算報復了。」

說著，廚房已經到了。

雅典娜轉了轉手腕。

其他人都沒能看出什麼變化，但是在楊戩眼中，她忽然由人變成了鬼。

楊戩細思片刻，很快瞭然：「道具？」

雅典娜點頭：「試一試，如果不行……」

從上一場得到的特殊道具自由度極高，可以依照主人的設置生成一定大小的領域。雅典娜知曉自己的弱點在哪，所以在主城時，她在反覆研究嘗試過後，最終參考冥神哈德斯，敲定了現在的冥府領域。

冥府領域之中，她便是冥主，算是徹底彌補了她不擅長應對靈魂的短板。

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楊戩聽她大致介紹了作用，頷首道：「可以一試，如果不行——就快跑。」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生出某種悲涼。

快跑……這居然是他們兩個前戰神說出來的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