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山有木兮(二十二)

第 29 章 山有木兮(二十二)

黃州長梗著脖子喊道:「我沒有罪!我哪裏有罪!我南州世世代代傳遞香火,保證祖先祭祀不斷,我們有什麼錯!」

沈千山怒道:「死不悔改。」

「你們就算再強,能逼着我認錯,還能逼着整個南州百姓認錯?能改變全南州千年的風俗?!」

「我能。」沈千山冷冷道,「我們既為欽天司使,自然能推行天地正道。」

原來他竟然是欽天司使!

黃州長曾經聽人說過,欽天司使冷酷無情,此時他顯然已經激怒了他,若是真的落在他手上,他絕對沒有好下場。

他雖然打不過沈千山,但沈千山也在剛剛的戰鬥中受了不輕的傷,現在他必須得跑!

「我……我認錯——做夢!」黃州長暴起,積攢的全部靈力爆出,攻向沈千山。

見一擊不中,他毫不戀戰,翻身竄出,捉住一個老嫗的脖子威脅道:「讓我走,否則我殺了她。」

「負隅頑抗!」沈千山不再同他多言,他提劍直上,踏雪劍勢如電,在黃州長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他的肩膀上開了個大口子,趁着他下意識鬆手,將他手上的老嫗救了下來。.br>

他使巧力將老嫗拋到一邊,再次橫劍和黃州長纏鬥。行動之間,他傷口流出的血更多,眼底紅光更盛,動作也越發冷酷。

「立身不正,官商勾結,此罪一。」

「尸位素餐,公允盡失,此罪二。」

「身入邪道,殘害性命,此罪三。」

他腰身扭轉,翻騰至半空,一腳踹上黃州長的胸口,將他的肋骨盡數踹碎,隨即劍尖抵上他的喉嚨。

「三罪並立,拒不悔改,罰你斷絕靈根,永不許踏入修仙界。」

他話音剛落,踏雪不容反抗地一劍刺入黃州長的丹田,將他貧瘠的靈根盡數挑斷。

黃州長手腳已經在之前的纏鬥中被沈千山打折,不能再行動,此時他趴在地上蠕動,絕望地感覺到他引以為傲的靈力從體內快速消失,經脈一條條幹涸,而他卻無能為力。

「啊!不要不要不要!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黃州長的血很快在地上流成一大灘,順着他攤在地上肥膩膩的身體向外蔓延,岑輕衣手上的長鞭忽然散開,混合著地上新湧出的霧氣,瞬間將黃州長包圍在內。

那霧氣暗紅,就像是乾涸的血跡,竟然濃到肉眼可見。

黃州長發出殺豬般的嚎叫,整個人在地上翻滾起來。但是他越滾,包裹在他身上的霧氣越多,腐蝕着他,他的肉從身體上掉下來,還沒落到地上,就已經被新湧出的霧氣吞噬。

淡藍色的魂魄從他身體里逸出,還沒等化而為氣回歸天地,就已經被霧氣撕扯成了無數碎片。

轉眼之間,竟然消失得乾乾淨淨。

沈千山冷眼旁觀,道:「我不殺你,該殺你的不是我。」

岑輕衣頓時覺得方才不是錯覺,沈千山的確和平常不一樣,就像是……就像是他身體里的什麼東西突破了桎梏,顯露出危險的一面來。

只見他上前一步,劍尖抵地,冷冷道:「挫骨揚灰,不足為訓。」

欽天司到底是由人族組成的,三千規矩中就有一條要求所有欽天司中人不得放任邪物妖物傷人,她不禁叫道:「沈師兄!」

沈千山聽到她的聲音,閉了閉眼,運轉起凝神決,冰冷的靈氣在他經脈中來回幾個周天,讓他有種全身都被凍住的感覺后,他才強行壓下心中翻湧的怒意,緩聲道:「我知道,我自會回欽天司領罰。」

「但現在,」他轉過身來,看着不斷翻湧、越來越濃的霧氣道,「我們的任務還沒有結束。」

他伸出手來,閉上雙眼,磅礴而又莊重的靈力從他掌心蕩開,就像是水一樣,一瞬間鋪開,將所有的霧氣溫柔地包進去。

霧氣急躁地翻滾起來,化作一道道利劍,想要衝破金光的包圍,但是卻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樣,被金光輕柔而又不容拒絕地擋了回來。

沈千山口中緩緩地吟唱,清透的聲音如同炎炎夏日裏碎開的最清涼的冰雪,每一個字元都敲擊在所聽之人的心上,徒然就讓所有狂躁安靜下來。

急躁的霧氣漸漸平靜,緩緩地盪在金光之中。

沈千山吟唱不斷,原本閉着的眼睛半睜半闔,黑靜的眸子裏劃過一絲柔和。

金光包裹着血霧,驟然再次盪開,形成一個流轉着金光和紅光的巨大法陣。

法陣之中,靈力緩緩流動起來,帶起沈千山的衣裳。

他白衣翩飛,神情肅穆,宛若謫仙,但方才的冷厲還在他身上殘存了一些,白衣染血,一瞬之間竟然讓他有一種近乎於矛盾的清冷又危險的氣息。

令人呼吸一滯。

他掌心一震,靈力再度輸出,口中吟唱漸漸低下停下,他半是嘆息道:「現。」

隨着他話音落下,所有的光芒都朝法陣中間流淌,在法陣中間形成一個巨大的亮圈,亮圈中間吐出一道衝天白光,接着白光盪開,成了一個巨大的光幕。

「我最喜歡爹爹和娘親了!」

光幕中間,一個垂髫小姑娘儘管穿着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衣服,瘦得皮包骨頭,貧窮卻沒吞噬掉她臉上的光彩,她蹦蹦跳跳地回頭,笑嘻嘻地說話。

那之前被黃州長救下地老嫗頓時瞪大了眼睛,捂住口,嗚咽卻從她緊緊閉上的手掌中漏了出來。

光屏一盪,又是一個女孩。

「哈哈哈哈,爹,娘!你們看,我給你們做的蚱蜢好不好看?」

「爹,娘,這就是弟弟么?他好可愛呀!」

「爹,娘!快看,是煙花!」

「爹,娘!」

……

無數女孩的面容交替浮現在光屏上,無數聲或是雀躍或是依戀的聲音響起。

醒來的百姓獃獃地抬起頭來,望着光屏上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恍恍惚惚地露出溫馨懷念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光屏忽然灰暗起來。

「救救我——爹——娘——」

那個乾巴巴的小女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一臉驚恐地求救,卻怎麼也不能把堆在身上的土推開,直到被活生生掩埋。

而慈祥的黃州長站在她身邊,居高臨下地露出笑容。

那個編蚱蜢的女孩被生生踩斷十指,蚱蜢掉到地上,再也撿不起來。

而慈祥的黃州長看也不看她一眼,跟着她夫家的人走出門去,一腳踩碎了蚱蜢。

那個說弟弟好可愛的女孩……那個看煙花的女孩……

每一個女孩或是直接丟掉性命,或是被搓磨得殘疾后丟掉性命,她們不甘,她們怨恨。

她們……無能為力。

怨氣積攢了千年,無數姑娘的生命填進去,一層疊著一層,許許多多含怨的記憶早就已經被時光無情地碾過,碎成粉末,只剩下最近的記憶尚且殘留一點。

然而僅僅這一點記憶就足以讓所有人的心狠狠地被揪起來。

「啊——」

寂靜的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場痛哭。

「姑娘——我的姑娘啊——」

男的、女的、年老的、年輕的,無數痛哭聲此起彼伏,頓時充滿了整個空間。

「是那個姓黃的!是那個姓黃的騙我!他明明說介紹給我女兒的是大戶人家,是接過去享福的!」

「畜生啊!畜生啊!」

「他怎麼能這麼騙我們!」

「我要掀了他家的祖墳,我詛咒他斷子絕孫!」

他們的臉上滿是憤恨,恨不得將黃州長再拉出來挫骨揚灰的好,但他們臉上卻看不到一絲愧疚之情,彷彿這一切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聽到這裏,岑輕衣再也聽不下去,她大聲質問道:「黃州長是該死,但你們還認為只是他的錯么?」

一個老婦抹着眼淚回道:「不是他的錯是誰的錯?要不是他騙我們,我們的女孩都享福去啦!」

岑輕衣嗤笑一聲,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們就沒錯?冥婚就沒錯?」

「我們有什麼錯?」

「是呀,我們明明是送她們去享福的。」

「冥婚能有什麼錯?不結冥婚,誰來傳宗接代?」

岑輕衣目光如炬,鎖定在最先反駁她的老婦身上,反問道:「那好,請大家告訴我,有誰家孩子不是十月懷胎?有誰家生閨女只用了三個月?」

「這……這怎麼可能,這不是怪物么?」

「好,那我請問,有誰家孩子不是血肉之軀?有誰家孩子沒有感情?」

「這……這也沒有啊……」

「那我最後再問一句,你們誰願意嫁給一個死人,守一輩子活寡?」

「這……」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回答。

「這……這說法荒唐啊,這賢人都說「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要是姑娘不願意嫁,還真能不嫁?這規矩何在?」

岑輕衣氣笑了,盯着他,眼睛裏好像含着刀子:「那若是你父母要你娶一個死去的女子,你可願意?」

「那當然不願意!」那人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

「既然如此,聖人還說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自己都不願意的事情,憑什麼要別人願意?你覺得聖人說錯了?還是說你認為女子不算人?那生你的是誰?你自己又算什麼呢?這話,你敢對着你娘說么?」

這人瞠目結舌,既不敢當眾反駁聖人的話,又不願意承認自己不是人生的,一時之間被她懟得啞口無言。

「這……她說得好像也挺對的啊……」

「是呀……」

稀稀落落的聲音傳來,有人反駁,有人贊同。

岑輕衣見眾人已經動搖,又下一劑猛葯:「你們不是說結冥婚可以護佑你們么?那你們知道洪家么?你們知道柳家么?」

「那當然知道,那可是大戶啊!」

「可不是么,就是那柳家運氣不好,兩個兒子都死了,前幾日還在張羅著辦喪事呢。」

岑輕衣諷刺道:「不僅如此,柳家一家全部暴斃,那洪家的掌門人也死了。不是受庇佑么?若真是受了庇佑,又怎麼會不能壽終正寢呢?」

「這……」

岑輕衣堅定道:「是報應,是報復,是那因為冥婚冤死的姑娘的不甘!你們看過戲吧?那戲里都是怎麼演的?有人受了冤屈不都化為厲鬼么?因為冥婚而死的姑娘,你們憑什麼說她們沒有冤屈?」

她目光如電,掃過每一個人:「如果她回來了,你覺得她會先找誰?你?你?還是你?」

所有被她看過的人都縮了縮脖子,一股涼意從心底散發出來。

「所以,這根本不是庇佑!這是讓所有人都不得安息!」

一眾百姓被她震懾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臉皮抽動,口中喃喃想說些什麼,卻最終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最終望着那光屏消失的地方陷入了沉寂。

他們看不見的是,那些流動在法陣中的怨氣之前因為他們的不悔改而劇烈地掙紮起來,此時卻又回歸了緩緩流動的狀態。

像是終於心灰意冷,意識到根本沒法改變,所以不得不放下。

「那……那敢問仙長,我們應該怎麼讓她們安息呢?」

半晌,終於,有人哆哆嗦嗦地問了出來。

法陣中的怨氣猛然一震,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消息。

岑輕衣嘆息道:「已經……去世了的姑娘,請你們給她立上碑,每日三次祭祀,日日不斷,她們的魂靈自然會安息。另外,好好對待你們還在身邊的姑娘,姐妹血脈相連,是會有感應的。」

「好……好……謝謝仙長!謝謝仙長!」

最開始那老嫗五體投地地跪拜起來,別的百姓也紛紛跪下拜謝,回去為自家閨女補上她們本來就應該有的那個墓碑。

怨氣終於放下了最後的執念,安心地消散在天地間,歸於它們早應該歸屬的安息之地。

待百姓三三兩兩地走後,沈千山才輕輕道:「胡說八道,裝神弄鬼,給你講的三界常識看來是白講了。」

岑輕衣反問道:「那沈師兄剛才怎麼不揭穿我?」

沈千山輕嘆一口氣,又是無奈又是遷就地搖了搖頭。

岑輕衣道:「若我空講道理,他們是絕對不會聽的,不僅不聽,說不定還會變本加厲。沈師兄,這世界上最難改變的就是思想,要想將愚昧的思想打倒,最直接的辦法是用另一個思想作為信仰去替換掉它。」

沈千山愣了一下,才道:「你說得對。那你認為冥婚會消失么?」

岑輕衣沉思良久,眼神遙遙望向天際,答道:「總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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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執仙君攻略手冊[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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