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白月高懸
已是月上梢頭之時。
此處天地之內,白月初升,皎潔的月光灑在連綿山脈以及山脈之下悠悠的古城之上,貫穿整座古城的溪水,猶如一條銀色蛟龍。
山下城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吆喝叫賣,說書唱戲之聲隱隱傳來,濃郁世俗氣息充斥在整座天地之間。
面對如此景象,趙聿不由得停下腳步,怔怔的望着山下,沒想到這世間煙火氣,他竟然能夠在這裏深切的感受到,然而這裏,卻是一處仙家福地。
走在前邊的李棲兒見後邊沒有了動靜,回頭一看,就發現趙聿在那裏發獃,她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是那山脈之下燈火通明的古城。
山脈之下得古城繁華似錦,她之前便深切感受到了,剛來之時她也是思鄉心切,除了師傅,便不想和其他人打交道。
溫絮喜靜,所以一直居住在後山山澗之上的寢宮內,那處寢宮雖然很寬敞,但是常年被氤氳霧氣籠罩,顯得有些飄渺,除了幾位日常進出的師姐,以及院子裏的幾隻仙鶴之外,便再也見不到活人了,但是這對於棲兒來說,又顯得有些偏靜了。
溫絮見她悶悶不樂,知曉了其中緣由后,便不再讓棲兒住在後山山澗上的寢宮之內,命人將在這玉棲山上得浮雲閣騰了出來,供她居住。
玉棲山位於西邊山脈,屬於前山位置,那瀰漫在玉棲山上的終年大霧被溫絮抹去以後,視野變得極為開闊,在山頂上得那座浮雲閣里眺望,能夠將南邊的悠悠古城池,以及東邊的大部分山脈一覽無餘。
這處浮雲閣本是雲宮重地,是一處收藏聖賢典籍,山海異志,宗門記錄,以及宗門所有長老弟子名冊等等的地方,門下弟子常常來此翻閱。後來溫絮一聲令下,只將一些聖賢典籍與山海異志留下,其餘的一律搬走。
聽說宮主為了一位弟子,竟然如此行事,整個宗門一片嘩然,一時間眾說紛紜,都想見一見這位頗受宮主偏愛的弟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隨後,浮雲閣下總是聚集著許多人,想要看看那位弟子,究竟有何本事,但是李棲兒自從住進浮雲閣后,一直居住,不曾露面。再後來,不知為什麼,人也就慢慢少了,據說都是被自家師傅警告過,不許在那浮雲閣下逗留。
在那以後,也有人偶爾見到浮雲的長廊上,一位身穿輕紗裙襖的姑娘遠眺天地,只是他們不論如何呼喊示好,這姑娘都猶如沒有聽見一般。
長久之下,眾人也就失去了耐心,不再去在意這件事,只當這姑娘清冷的過分,對她也再無半點好感,當然,也有例外。
每到夜裏,棲兒就會斜靠在閣樓上的長廊之上,望着山下的古城,感受着煙火氣息,這能令她格外安心,內心深處的那一抹心思,也能再此時此刻變得不在那麼惆悵。
溫絮不止一次遠遠的看着李棲兒如此,她知道這事急不得半點,雖說這一絲心緒現在影響還不大,但是在以後,等到李棲兒將躋身之時,那影響將是無比巨大的,先不說自己,連那位李棲兒所謂的父親,都會牽扯其中,那小子識相還好,倘若不識相……
每每想到這裏,溫絮無不嘆息,她何曾如此過?只是現在李棲兒是她弟子,她稱呼她為師傅,單單就是這層關係,她也得為棲兒考慮。
好在每次想到心煩意亂之時,她也會暗暗咒罵一聲。
「老王八蛋,真是上了賊船了。」
如此,心裏也舒服了一些,又細細推演起來。
趙聿與李棲兒來到一處山脈之上,見不遠處有一涼亭,涼亭之下人影攢動,推杯換盞之際,眾人時有歡笑之聲傳出。
他便知道到了地方了。
二人對視了一眼,見到李棲兒有些緊張,趙聿笑了笑,微微揉了揉她的腦袋,抬腳沿着石階,向著那處涼亭走去。
此時涼亭之內的吳降生,正在與身前一青年談笑。
「吳師兄,你說清粥姑娘真會來?那姑娘可是清冷的緊,你是怎麼說服的?」
吳降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微微一笑,正欲開口,就見到不遠處順着月光而來的二人,他連忙用手肘捅了捅剛剛那青年後,起身走出涼亭,拱手笑道。
「趙兄言出必行,行君子乎,這番來此,在下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呀。」
說罷,吳降生側目瞧了瞧她身後的李棲兒,月光照在輕紗裙襖上,李姑娘清冷的臉龐,更是如玉一般,見此,他笑意叢生。
趙聿拱手行禮笑道。
「不曾拒絕之事,自當前來,一為吳兄,亦不我為君子行坐,只為心當罷,吳中廖贊了。」
吳降生一愣,有些不明白趙聿的意思,想了想嘴角邊扯出一個笑容,不再管他,反正人來了就行,於是拉着趙聿得手臂就往裏走。
「來來來,咱們進去喝酒。」
走近涼亭,趙聿見到裏邊坐着幾位男男女女,看其服飾衣着,似乎並不全是雲宮弟子。
見到吳降生拉着一位陌生少年進來,眾人停下手中動作,紛紛望來。
吳降生乾咳一聲,大聲說道:「諸位,這是清粥姑娘兄長,名為趙聿。」
趙聿聞言,躬身行禮,微微笑了笑。
眾人愣了愣,這人是哪來的?其身上竄動的靈氣也才堪堪二境而已,更搞笑的是這人居然連儲物靈器都沒有,胸前挎著個大包袱。不是劍修,背上還背着一柄劍,整個人都透露著一股子窮酸味。就是腰間那枚硃紅色葫蘆還不錯。
吳降生見眾人沒有反應,連忙又說道。
「正是因為趙兄來此,清粥姑娘才會前來赴宴。」
本來坐着的眾人又是一愣,聽見清粥姑娘幾個字,連忙往他二人身後望去,見其身後真有一位女子。..
眾人連忙起身行禮,以往尷尬冷清的空氣,頓時又變的活躍起來。
「不知趙兄來此,失敬失敬。」
「趙公子真當是生的一表人才啊,一看就是人中龍鳳。」
「趙兄請坐……」
趙聿見此,臉上的笑意並沒有減少,一一回禮后,找了一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眾人見趙聿坐下邊不在管他,目光紛紛落在與他隨行得女子身上。
「清粥姑娘……」
李棲兒依舊面無表情,看了看身前的這群人,腳步輕抬,走到趙聿身旁,在他空留的角落位置上坐了下來。
吳降生見氣氛有些生硬,連忙吆喝眾人落座,他則是走到主位上,朝着一旁的趙聿說道。
「趙兄,現在是別人認得你,你認不得別人,我來為你介紹介紹可好?」
趙聿笑着點了點頭。
吳降生見此,臉上露出一個莫名的笑意,隨後,他指了指坐在手邊的一位青年。
「這位是我宗執法長老得親傳弟子,何亮,年紀輕輕就已躋身金身境界。」
何亮聞言,站起身端起酒杯,大聲笑道。
「在下何亮,初見閣下,在此先敬一杯,閣下隨意。」
說罷,何亮一仰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末了還微微倒扣了一下酒杯,以示酒盡。
這酒桌之上,說是隨意,實則不然,這句隨意不能隨意,常年混跡酒桌之上的人,皆知如此。
只是趙聿哪裏知道,他不想在此喝酒,想着他說隨意了,那就隨意吧。
於是,他站起身子,行了一個拱手禮后,說了句幸會幸會,邊端端正正得坐了下去。
只是一旁站着的何亮愣住了,他哪裏見過這等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何亮不配與之共飲,一時間有些羞惱,咣當一聲將酒杯砸在桌上,正待說話之時,就被一旁的吳降生拉住。
他回頭一望,見吳降生微微向他搖頭,於是只得悶聲坐下。
「哈哈……,趙兄真是性情中人。」
說着,又指了指何亮旁邊一位女子。
「這位是雲城第一大商會,涉渠商會會長之女,涉雪。據說她家錢比你見過的三珠錢都多。」
趙聿笑了笑,他吳降生哪裏知道,他根本就不曾見過多少三珠錢,窮的叮噹響。
涉雪站起身,聲音軟糯。
「涉雪敬趙公子一杯,趙公子可要給小女子一個面子,共飲才行。」
趙聿一聽就聽出此話得言外之意,暗道還有這規矩,那豈不是剛剛……
無奈,趙聿只得給自己杯中添酒,起身與涉雪碰杯共飲。
唔……
這酒不錯,應當是魏巍說的中酒。
坐在一旁的李棲兒眉頭緊皺,心中也有些訝異,聿哥哥什麼時候學會喝酒了?
隨後,吳降生每次像趙聿介紹的時候,他都不得不站起身來回禮喝酒,一時間他身上的酒氣邊有些濃郁。
此時微醺他明白了,這裏坐着的都是雲宮的青年才俊,不說這些人實力怎麼樣,單單是這背景都個個不得了。
要是別人倘若出入這些場所,可能會巴不得上前推杯換盞,以訴交情,做個朋友以後相互照應什麼的。
但是趙聿卻不太喜歡這種交朋友的方式,酒桌上交的朋友,雖然他不敢說毫無用處,但是也未必有多好。
其實在座的各位中的心思他都明白,只是他不善與人翻臉,別人對他笑的時候,他自然回應別人的也是笑意,在這之下不論什麼,生殺也罷,世仇也罷,在這笑意以後自然會去解決。
酒過三巡。
趙聿現在腦袋只是有些沉沉的,還算的上清醒,他喝的酒大部分都是為李棲兒擋的。
倒是身前這些人,一個個的倒在酒桌之上,時不時的還傳出喃喃低語。
突然他感覺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往旁邊望了望,見李棲兒臉蛋氣鼓鼓望着他。
剛剛李棲兒有些生氣,一群人都來給她敬酒,嘴裏說着什麼關照之類的話,她當然沒有見過這種局面,只得拉過趙聿過來幫她擋酒,這一來二去之下,趙聿就有些醉了,一時間也忘了時辰,她都在旁邊敲打了他幾次了,他依然不為所動。
趙聿見到她這表情,腦袋也清醒了一下,起身朝着主位上的吳降生笑道。
「時辰……不早了,我與棲兒便回去了。多謝吳兄盛情,待他日再飲。」
吳降生酒量頗大,到現在還沒有一絲醉意,聽見趙聿如此說,也是愣了一愣,棲兒?誰?只是聽見他們要走,吳降生雖然心有不舍,不想讓她走,但是他也深知此事急不得,得慢慢來,今日以後,以後能夠說上話也是可以了,長此以往……
於是他只得豁然笑道。
「山路崎嶇,要不要我送送二位?」
趙聿擺擺手,笑道。
「吳兄留步,多謝好意,只是這亭中還需要照應,不必為我們跑一趟。」
「那就不送二位了,慢走。」
趙聿笑着點點頭,轉身走出涼亭,李棲兒緊隨其後。
佳人離去,吳降生久久不曾移目。
此時白月高懸,山路之上斑斕。
二人正如來時一般,一男一女,一前一後。
時間又彷彿回到了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