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 弒君(一)

217 弒君(一)

霍延之想做的事很簡單,這幾天九方鳳和華平樂已將兩營兵將在京中的家眷都清點了出來,這時候全被聚到了城牆附近。

當歸跟着霍延之登上了城牆,聲音夾着內力遠遠傳了開去,「三大營的將士們聽着,王爺宅心仁厚,不願多傷人命。

有不舍家人親眷的,現在就可以踏過弔橋與家人團聚。

王爺會按各位原先的官級,酌情將各位編入御林軍或禁衛軍中,自此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如果各位不願追隨王爺,也可將家人接出京城。

我們王爺光明磊落,德比先賢,不屑做出傷敵家人之事,更不會以各位的家人相脅!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們王爺一言九鼎,絕不毀諾,請各位細思!」

當歸說着點燃手中的香線,「以此香為限,如果諸位不做行動,王爺會讓各位的家人各回自家,絕不相擾!」

兩營提督大驚,厲聲喝道,「眾將士聽令,勿要聽信奸人反賊蠱惑人心,有膽敢起背叛之心的,就地格殺勿論!」

隨着他們的喊聲,兩列弓弩手迅速出列,將箭鋒對準了自己人。

當歸揚聲喊道,「那個誰,你可以罵我們王爺是反賊,但是絕對不可以罵我們王爺是奸人!

這整個大蕭,從京城到涼州,誰不知道我們王爺最是光明磊落,心胸寬廣,宅心仁厚,還言出必踐!」

兩營提督竟不能反駁,只嚴令弓弩手隨時待命。

當歸百無聊賴地四下張望了一圈,發現那兩排弓弩手的震懾力很大,至少暫時沒有一個敢動的,撇嘴問道,「花指揮,我有點急,你呢?」

花滿洲一握腰間大刀,「我也急!要我說,直接打就是!偏偏華二姑娘和軍師婦人之仁,要折騰這一出!

這要是打不起來,我怎麼立功?怎麼才能升成一品將軍啊?」

當歸,「……不如我們使勁吹一吹這香,只要它燒得夠快,那些人就算想投降都來不及!」

花滿洲猛地一拍腦袋,「嘿,我怎麼就沒想到!」

他說着張嘴就要吹,九方鳳面無表情一巴掌拍開他的頭,瞪了一眼當歸,「老實點!」

當歸嘿嘿一笑,九方鳳悠悠用摺扇敲了敲手,笑道,「王爺請看,下面的將士們已經開始躁動了。

要不是怕做了出頭鳥,又懼於弓弩厲害,這時候怕是已經跑過來一大片了」。

除了政和帝的心腹,高級將領,普通士卒可不關心誰做皇帝。

他們關心的是家人能不能吃飽穿暖,關心的是自己能不能保住一條小命。

眼看着當歸手中的香線已經燒掉了一半,城內士卒的家眷們開始大聲哭喊起來,城外士卒越發地躁動。

當歸躍躍欲試,「軍師,要不讓我帶幾個兄弟下去解決了那批弓弩手?幫一幫那些想棄暗投明的未來兄弟?」

花滿洲立即道,「我也去我也去!」

九方鳳看了看他手中的香線,微微一笑,「來了——」

隨着他的話音,遠處數十道馬蹄聲驟然響起,為首一人赫然是年魚。

兩營將士見了年魚,心頭就是一跳,年掌印趕着這時候來,絕沒有什麼好事!

「皇上殯天了!皇上殯天了!諸位大人請福廣王立即前往寰丘迎回皇上龍體!請福廣王立即前往寰丘迎回皇上龍體!」

隨着鼓盪入耳的喊聲,城內宏盪悠遠的鐘聲一聲接一聲響起。

帝王崩,鐘聲起——

兩軍對峙、軍心浮動、城外政和帝最寵信的大太監親自報信、城內喪鐘一聲又一聲,在這樣的局勢下,很少有人能冷靜思考,兩營頓時大亂!

幾乎同時,霍延之拉起弓,連珠箭發,擋在兩營軍前的弓弩手甚至連哼都沒哼一聲就接連倒地。

兩營士卒剛剛還勉強維持着的陣型頓時潰散。

兩營提督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忙大聲喊道,「大家不要上當——」

「嗖——嗖——」

兩支羽箭呼嘯著一前一後插入了他們后心,他們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一頭栽下了馬。

附近的將士驚惶喊了起來,「提督死了!提督死了!」

兩營提督的死讓混亂加倍發酵,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皇上駕崩了,福廣王就是新皇帝,再打就是造反!造反啊!敢擋老子回城的,老子就跟他拼了!」

有人帶頭,弓弩手又十去七八,士卒頓時一擁上前,爭着搶着想往弔橋上擠。

「兄弟們,隨本王出城迎回皇上遺體,城外的將士,繳槍伏地者不殺,擋路者死!」

霍延之低沉渾厚的聲音壓過躁動遠遠傳了出去。

惶惶無措的兩營將士惶然四顧,見周圍同僚三三兩兩放下兵器,原地抱頭伏地,愣了愣,也跟着放下兵器,抱頭伏地。

皇上沒了,提督也死了,他們還打什麼?

城內的將士家眷已被清回了城裏,霍延之一馬當先,率先鋒騎兵踏過弔橋,快馬加鞭往寰丘而去。

九方鳳站在城牆上看着兩邊紛紛避讓的兩營將士,翹起唇笑了。

不戰而屈人之兵,二姑娘,你謀劃得好,王爺做得也很好,突然就覺得自己可以回族裏養老了呢!

「軍師?」

九方鳳回神,有些茫然地看向面色焦急的親衛。

親衛,「……軍師,王爺吩咐過,要軍師立即率人下去收整兩營的兵馬。

軍師,王爺只帶兵馬走,雖說對付朱雀營十萬人應該沒有問題,但,軍情緊急啊!」

發獃什麼的,不可以往後放一放嗎?

九方鳳,「……」

行吧,雖然二姑娘時時刻刻覬覦他軍師的位子,但做牛做馬還是得他自己去,回族裏養老什麼的,押后吧。

霍延之最是擅長奔襲,大軍已經到了寰丘門口,寰丘內的諸位大臣才將將收到霍延之用計收復兩營兵馬的消息,急得連聲喊道,「年掌印呢?快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把皇上叫醒!」

話喊出來,他們才反應過來,皇上殯天的消息就是年魚親自去陣前喊出來的,年魚,肯定早已歸順了霍延之!

吏部尚書咬牙,「我親自去催岷州衛和松潘衛的援軍。

令朱雀營全力抵抗,再叫太醫來,不管用什麼法子,先將皇上叫醒再說」。

內閣孟老首輔幾人留在京城,這裏資歷最老的就是吏部尚書。

加上蘇羨予被抓,晏尚書推諉,主事的責任自然就落到了他頭上。

左右忙勸道,「大人萬萬不可啊,不說這時候福廣王大軍壓陣,萬分風險,單是大人走後,這寰丘之內,又有誰能壓得住局面啊?」

禮部尚書啞然,遲疑一會吩咐請了晏尚書過來,將情況說了一遍,鄭重道,「我實在走不開,勞煩晏大人親自走一趟,速領岷州衛與松潘衛的援軍前來救駕!」

晏尚書,「……這三天,我們遣了多少人去催,他們都遲遲不來,你覺得我去有用?」

吏部尚書咬牙,「無論有沒有用,福廣王大軍已經到了寰丘外,總要試一試。

難道真的坐視大蕭亡國,你我都做亡國奴不成?」

晏尚書,「……呃,王爺再姓霍,那也是先帝唯一的嫡子,且也是大蕭皇室唯一的後人。

不管怎麼樣,皇上之後,總是要王爺繼位的,什麼亡國、亡國奴的,是不是有點誇張?」

吏部尚書回過味來,指著晏尚書怒罵道,「原來你也起了背叛之心!」

晏尚書肅容開口,「大人說錯了,晏某一直忠於大蕭,忠於大蕭皇室。

皇上積重難返,大人卻要我領兵來殺大蕭唯一後人,請恕晏某難以從命!」

禮部尚書一時竟難以反駁,晏尚書繼續道,「剛才探子來報,朱雀營提督在陣前怒罵王爺謀反犯上。

年掌印在側,反駁說皇上已然殯天,朱雀營提督及我等挾皇上遺體意圖不軌,他這才請了王爺來做主」。

晏尚書說着喟然長嘆,「大人,皇上中了蛇毒后可是年掌印一手診治,太醫根本插不上手。

年掌印既早已投奔了王爺,只怕皇上這次,凶多吉少啊!」

吏部尚書急道,「那又如何?為人臣子當盡人臣之份,只要皇上還是皇上,我等就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晏尚書沒理會他的話,顧自繼續道,「御林軍、禁衛軍兵馬司,甚至圍困京城的兩營,王爺都是攻心在先,沒多少傷亡就拿下了。

但到了朱雀營,自年掌印那句話后,王爺就下令進擊,一點餘地不留。

王爺他,是奔著弒君來的!

京城中,光是玉門關鐵騎就有二十萬人,加上御林軍諸軍總共多萬人。

那麼多兵馬,王爺奔著弒君而來,對上有十萬多人的朱雀營,卻只帶人,說明了什麼?」

他說着猛地拔高聲音,「說明了王爺勝券在握!根本不屑多動兵馬!

大人,你好好想想,皇上昏迷不醒,最寵信的年掌印和蘇尚書雙雙背叛,岷州軍和松潘軍遲遲不至,我們沒有勝算的!

就算大人或晏某拼了命衝出重圍見到了岷州軍和松潘軍的提督,多半也會被綁了當做見面禮送給王爺!」

吏部尚書頹然跌倒在太師椅上,掩面痛聲道,「那我們怎麼辦?就這麼坐着,什麼都不做嗎?」

晏尚書彈了彈袖子,「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晏某忠於的是大蕭這萬里河山,是大蕭的萬千子民,誰做皇帝,與我無關」。

他說完不緊不慢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處忽又停住腳步,淡聲問道,「且,大人真的覺得皇上這樣的君主真的配為一國之君,配我等為之流血拚命嗎?」

他的聲音不算大,吏部尚書聽着卻如同響雷在耳邊炸起,皇上真的配嗎?

難道他私心裏真的沒有想過,王爺造反搶了皇位也好嗎?

他獃獃坐了半晌,頹然站了起來。

寰丘內人心浮動,晏尚書那般冷眼旁觀倒還好,怕只怕那些利欲熏心,要動手腳做投名狀的。

晏尚書說得對,他就算現在出了寰丘,也請不來不想來的岷州軍和松潘軍。

打仗是武將的事,他這個文臣,侍立在皇上身邊就好。

至少也要保證在福廣王攻進來之前,沒有小人作祟!

也許,王爺並沒有要皇上命的意思——

他抱着這樣的想法,匆匆趕去了政和帝的寢殿。

不想政和帝竟已經醒了,正在寫聖旨。

他一愣,隨即老淚縱橫,撲通跪了下去,叫了聲皇上。

政和帝只是被年魚用特殊手法強令昏迷了過去,其實並無大礙。

被太醫強行喚醒過來,雖說於身體有礙,這時候看起來卻與常人無異。

政和帝掃了他一眼,面色猙獰,「其他人呢?全部叫過來聽令!」

吏部尚書忙要去傳令,政和帝卻又道,「你不必去了,帶上聖旨去松潘,讓他們立即滾進京,否則朕誅他們九族!」

他說着放下筆,打開面前的匣子,拿起玉璽。

甫一入手,他就發覺不對,忙舉起來湊到眼前。

這一看,他立即就發覺玉璽被人換了,當即大怒,「年魚呢?叫年魚滾過來!」

左右戰戰兢兢答道,「年掌印,年掌印今天一早就帶着親信投奔福廣王去了!」

政和帝怒極,猛地摔了手中的假玉璽,「他敢!」

左右嚇得連忙跪了下去,吏部尚書沉聲道,「年掌印於陣前胡言亂語,說陛下早已,早已——只怕于軍心有礙,還請陛下示下!」

政和帝聽說年魚竟然還敢咒他已經死了,更是憤怒,厲聲喝道,「傳朕旨意,將年魚就地格殺,朕重重有賞!」

他話音剛落,寢殿的門就被人重重踹開,年魚陰惻惻的聲音響起,「就地格殺?皇上這個令下得遲了,現如今,皇上只怕再也殺不了連某了」。

連——年——

本就發音相似,政和帝震怒下沒注意,吏部尚書卻是一下聽了出來,「連——你到底還是連家的人?」

年魚哈哈笑了起來,「大人猜對了,福廣連氏連晏清見過大人。

大人耿介清正,憂國憂民,何必跟着昏君為虎作倀?不如轉投福廣王門下,掙個從龍之功?」

隨着笑聲,滿身是血的年魚大踏步跨了進來。

霍延之沉默立在他身側,手中長劍上的血跡順着他的腳步流了滿地。

他們身後的王府親衛一擁而入,護在兩人身前,與出現在政和帝身前的皇家暗衛兩相對峙。..

政和帝一愣,隨即恍然。

當初年魚洗脫連氏餘孽的身份,最有力的證據是溫楚從福廣帶過來的。

蘇羨予定是早就與他們勾結在一起了!

以他的能耐和在福廣多年的經營,要造假,再讓溫楚那個愣頭青相信,再簡單不過。

政和帝想通其中關節,氣得渾身都止不住的發起抖來。

蘇羨予,蘇羨予,他究竟哪點對不住他!

他竟然勾結外人這般算計他!

吏部尚書大驚,「王爺竟已經到這了,那朱雀營,朱雀營——」

這才多長時間?朱雀營不會就被王爺打下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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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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