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陰雨天

這幾天陰雨連綿。

就算是再喜歡下雨天的人，看到外面霧蒙蒙的天也還是會心情不好。

康若宸收拾好東西之後就在家裏昏睡了兩天，似乎要把工作時積累的疲憊全部拋開，這幾天甚至久違地又開始膝蓋疼。

明明不冷，但她還是往膝蓋處貼了暖寶寶。

原以為自己完全可以扛到回家那天，但短短兩天過去，她就覺得當初把本子送給遲慕森是個尤其錯誤的決定。

她不能就這樣把承載着自己對哥哥的思念的東西隨手送人，就算是遲慕森也不行。

更何況，遲慕森本就不應該被動承受她犯的錯。

他是無辜的，從頭到尾活在幻想里的只有她一個，她憑什麼非要把他拉下水呢？

所以這次她主動撥出了那串鮮少撥出但她記得很牢的號碼。

*

遲慕森這幾天都沒回自己家。

一是確實不想回去讓父母發現進而導致又被找上門，他本就因為要處理林木被帶走的事情而焦頭爛額，還得瞞着這件事不讓公司員工知道；

二是外公外婆很久都沒留他下來住，他想着多陪陪老人家，乾脆就給自己收拾了一間客房出來。

天氣確實不好，遲慕森心情也差，想着靠大量工作來麻痹自己。

但太忙於工作就會疏於照顧自己，他一下子着涼了。

他知道自己一閑下來就又會想她，但又很清楚她是個決然不可能回頭的人，所以乾脆不給自己休息的時間。

他已經找不到康若宸了，雖然知道她還沒搬出職工宿舍，但她早就把他的所有聯繫方式都刪了，就算他大老遠跑去單元樓門口等著，她也不會見他。

頭兩天他確實這麼做過。

但時間一長，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意義何在，像是在等一個根本不可能等到的渺小希望，所以他也沒再去了。

很難否認的是，他根本做不到康若宸那樣灑脫。

他好像把自己困進了那段感情里，根本走不出來。

明明過去處理感情問題時可以和她那樣揮揮手就轉身走人，但這次偏偏遇見她，偏偏栽了個大跟頭。

外公外婆看外孫這副少有的病懨懨的樣子也跟着着急，這兩天什麼雪梨湯排骨湯都安排上了，然而還是不見好轉，硬逼着他不許工作就在家裏休息。

一旦沒事做，他就會翻翻那本本子。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那本本子裏都是肖像畫，而且都是同一個人的肖像畫。

該說不說，確實在第一眼看到的時候覺得很熟悉。

他甚至拿去鏡子跟前對比了自己和畫里的人，隨後確認了自己和她哥哥的眼睛真的有幾分相似。

由此可以判斷她應該沒說錯。

當初在酒吧里找他求救以及之後莫名其妙突然喊他哥哥，都是因為一晃眼認錯了人。

產生這樣的認知之後，遲慕森更委屈了。

他都已經說了可以接受她這樣對他，就算把他當成個替身，就算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真正喜歡過他，他也認了，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走。

好像不是要給他自由，而是非要逼着她自己清醒過來。

第一頁的那張肖像畫有些掉墨，應該是已經被她碰過無數次才會這樣。

他現在也能理解她為什麼當初被人從電梯里救出來後會瘋了一樣要去找這本本子了，她說這是她的精神支柱。

她或許真的很愛她哥哥，又怕忘記，才把這些畫隨身帶着。

但她把這個精神支柱交給他了，毫無留戀也毫無保留。

她越是決然，他越難過。

憑什麼呢，是他退讓得還不夠多嗎？

濃烈的酸水兜頭澆下，在他心尖上咕嚕咕嚕冒泡泡。..

甚至連泡泡都是酸的，根本活不過陽光的照射。

每炸開一個，那清脆到像是不存在的聲音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康若宸不要他了。

他這點卑微的忍讓在她看來無足輕重，連帶着他這個人在她眼裏都可有可無。

她想要通過他的眼睛看哥哥了，就開心地擁抱他；

想要清醒了，就甩手把他這個替代品丟掉。

他的付出沒有任何意義，既然不具備替代品的自覺，他就要承受被丟棄的後果。

手機突然響起的時候，他正好還在翻那本本子。

本以為是肖執打來電話提醒他注意留意工作郵箱，接電話前掃了一眼來電顯示，隨後整個人定在了椅子上。

他甚至都沒發現自己在手抖。

那點微小的希望像是又見到了撥雲散霧之後的太陽，捲曲的葉子小心翼翼地舒展開來，一分一毫屬於別人的領地都不敢觸碰。

明明他不知道她這通電話打來的原因，卻先一步產生了卑劣的期冀。

*

康若宸開門見山：「你在哪裏？」

遲慕森起身走到窗邊，想讓儘可能冷靜下來，語氣卻始終無法強硬：「在我外公外婆家，怎麼了？」

「位置告訴我，我去找你。」

他愣了愣，滔天的驚喜感讓他一下子有些忘乎所以，轉身打算去拿車鑰匙：「我去找你吧，你吃了晚……」

她卻沒那麼多耐心：「位置告訴我。」

他還是開心，立刻把小區名字和別墅門牌號報給她，本想囑咐她路上注意安全以及到了就跟他說一聲，話還沒出口就被她掛了電話。

幾天下來的頭痛鼻塞和乏力好像頃刻間化為烏有，他給保安打了招呼，隨後興沖沖地準備去門口等她。

坐在客廳看電視的兩位老人家急匆匆叫住他：「去哪兒呢！外面下大雨，你都不帶把傘出去？」

遲慕森頭也沒回：「我不出門，是她來這兒找我。」

老人看着他一路飛奔去門口，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都能猜到他話里的「她」應該就是那位前沒多久分手了的女朋友，還是忍住了上前去看看的衝動。

康若宸打車過來的，剛把小區名字報給司機就被告知那是個典型的富人區，住戶非富即貴，像這樣的計程車根本不讓進。

司機在說着這話的時候甚至笑着看了眼後視鏡，隨後不明所以地問了一句「你老公住那裏嗎」，聽得康若宸莫名其妙。

這怎麼跟她老公扯上關係的？

她想着反正都打車來回，那就沒必要帶傘，但一路上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她也開始隱隱擔心起來。

車子果然不被允許進入小區，但安保人員問康若宸要了身份信息，說是提前有人打過招呼。

保安本想貼心地給了她一把傘並把她送到指定位置，她卻拒絕了，說是很快就能出來，還拜託計程車司機在外面等她一陣。

大家就這樣茫然地看着她撐著傘大步前進。

遲慕森就站在門口，遠遠看見她之後就興奮起來，直到她一路這樣面無表情地走到他面前。

他就像是等主人下班回家的大型犬，快樂得快要原地起跳。

如果這會兒他有尾巴，肯定已經搖得像個螺旋槳。

「怎麼瘦了這麼多？我給你煮個熱湯，外面下這麼大的雨還趕過來......等下我送你回去？還是今天晚上就在這裏住？我房間的香薰怕你不喜歡，我剛剛關掉了，空氣流通還要一段時間，你稍微等等。我外公外婆現在還在看電視，你要是喜歡的話可以跟他們一起，不喜歡我們就去書房待着，你之前不是很喜歡看國外的名著嗎，這裏正好有不少。」

康若宸卻半天沒動，收了傘就站在原地，一下子又不知道要怎麼開這個口。

遲慕森卻依然毫不知情，興奮地給她（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拿了拖鞋，腦袋湊到屋裏：「張阿姨！幫我把砂鍋洗一下吧，謝謝了！」

他的鼻音還是很重，但在說話時很是激動，完全看不出來他前兩天才發燒到起不來床。

等他自己換了鞋進門才發現身後的人沒跟上來，遲慕森又轉身過去，沖她伸出手：「不進來嗎？」

「不用了。」

康若宸舒了口氣，單手插兜，看上去很是輕鬆。

「我來這裏只有一件事。我後悔了，把那個本子還給我，我可以丟掉其他任何東西，但是不能丟掉我哥哥。」

霎時寂靜。

偌大的空間里，除了客廳里傳來的電視機的聲音就只有外面的雨聲。

遲慕森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突然被人揪緊。

明明她只說了簡單的幾句話而已，但殺傷力十足，讓他一下子差點沒站穩。

他真的以為她是來找他好好談的。

他都想好了，她可以不用讓步，他來做就好，哪怕一步步讓他退回她認為的安全區也可以。

但是不能這樣。

她怎麼可以這麼狠心？

「送給別人的東西還有要回去的道理嗎？所以我和你哥哥比起來，是在你心裏可以隨時被抹掉的過往對嗎？」

遲慕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語氣里滿是埋怨和委屈。

「康若宸，你就老實告訴我吧，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麼？可有可無的替代品而已嗎？」

坐在客廳里的兩個老人家此時的注意力也沒集中在電視上，而是紛紛扭頭看向玄關處。

他們本想去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但最後還是沒能起身過去。

畢竟這是孩子自己的事情，他們作為長輩最好還是不要摻和進去，不然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糕。

遲慕森是真的氣得不行，看康若宸只垂著腦袋沒有任何回應，氣得直接轉身回了屋。

雖然動作凌厲，但還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本子重新裝進他之前專門買的防水袋，這才風一般地出來，把本子甩在她身上。

「拿走！別讓我再看見你！離我遠點！走啊！」

他太生氣了。

憑什麼？

他生病了這麼久，不求她關心個隻言片語，哪怕只是提一句問問他現在怎麼樣，他也不至於這麼惱火。

當替代品都無所謂了，現在這是要鬧哪樣？

為什麼不能是他？

為什麼不能看到他？

康若宸此前沒聽過遲慕森用這樣的語調跟她說話，那瞬間懵了，甚至被這本沒什麼重量的本子砸得後退了半步。

她緩了緩神才重新站好，護著懷裏的本子，沖着面前的人微微鞠躬，說了聲「謝謝」就轉身往外走，全然忘記了那把被她收起來的傘就立在牆邊。

直到如銀針般的細密雨絲砸在她身上，她才回過神，旋即停下腳步，兩眼空洞地看着前方。

她不是沒淋過雨，但像今天這樣淋雨還是頭一回。

以至於每一點雨砸在身上時，她都覺得錐心刺骨般疼痛。

這幾天本就不舒服的膝蓋也開始隱隱作痛。

這樣做真的是正確的嗎？

康若宸垂眸看着懷裏那本被保護得很好的本子，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明明是生氣的，她明明希望他能儘快走出她造成的陰影。

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的，他反而因為她的出現更生氣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

她在把自己當什麼呢？

她又在把他當成什麼呢？

這本就是她自己送出去的東西，現在大老遠跑到人家面前要回來，本來就是不好的行為吧。

就這樣站在雨里思考了好一陣，康若宸才慢慢地挪動腳步。

只不過這回並不是原路返回走向出口，而是挪到了垃圾桶跟前，把本子直接放在了垃圾桶的蓋子上。

離手前，她還小心拍了拍本子的封面。

「對不起。」

她覺得自己好像能釋懷了，所以決定這次鄭重一些。

「哥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