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薛大傻夜半尋歡 王紫凝當頭棒喝

王紫凝深諳言多必失的道理，跟幾個姑娘閑話了幾句，便帶著寶釵回梨香院了。

回去之後，自打發外面的人去姑蘇尋訪甄士隱一家的下落，不題。..

薛蟠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三更，用當時的計時方法算，是子時初刻。

以往這個點兒回來，母親妹妹定是早已安歇，今日薛蟠一進門，就發現與眾不同——正房裡燈火通明，隱隱似有人聲。

薛蟠大驚：莫非母親有什麼好歹？

他這個人雖然是個混賬，但對寡母還是很孝順的，想到這種可能，一身酒氣便醒了一半。

急沖沖地跑到正房，卻見母親正靠在榻上看話本子，表情殊無異樣，而且看起來精神得很。同喜、同貴兩個小丫頭在門邊竊竊私語，一邊說一邊打哈欠。

能不精神嗎？王紫凝安排好尋訪的事兒，便補了一大覺，晚膳時才醒來，就為了晚上堵薛蟠。

同喜同貴忙了一下午，可就沒這麼好的精神了，奈何王紫凝幾次三番讓她們先去睡，她們死活不肯。

見薛蟠進來，王紫凝冷了臉，命同喜同貴下去后，指著八仙桌前的一個蒲團喝道：「跪下！」

薛蟠一頭霧水，但還是乖乖去跪了。心下忐忑，不知道自己做過的哪樁事兒發了。

「說，今晚去哪兒了？見了什麼人？喝了多少酒？」

薛蟠多少年沒受過這樣的盤問，嘴裡嘟噥道：「媽許久沒問過兒子，今日緣何問這些？」

王紫凝只冷冷地看著他，一個字也不說。

說實話，她前世生活經歷比較單純，做了諮詢師的工作后，來訪者也大多是文化人，哪裡跟薛蟠這樣的混混打過交道？

畢竟混混這種存在，從來不會認為自己有心理疾病，有病的只能是別人。

可如今穿成了薛蟠的娘，她是不管也得管了。畢竟攢出一份家業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敗壞一份家業只需要一個敗家子。

她可不能讓薛蟠這小子葬送了她衣食無憂的晚年生活！

薛蟠見母親不說話，只好答道：「東府珍大哥請客，說是因著秦鍾要來這邊上學，讓他和寶玉、蓉哥兒、薔哥兒多親近親近。席上就這些人，喝了一斤六兩酒。」

「就這些人嗎？」

薛蟠小聲道：「還……還有錦香院的雲兒和慶兒。」

王紫凝心下稍安。

這熊孩子，倒也不至於不可救藥，至少是個敢作敢當的人，沒那麼多花花腸子。

想想也是，原著中，馬道婆魘住的寶玉和鳳姐的那回，薛蟠的表現還是可圈可點的——又恐薛姨媽被人擠倒，又恐薛寶釵被人瞧見，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簡直就是個有擔當的兒子、哥哥和男人嘛。

「算你老實，起來吧。」王紫凝面色溫和了很多，示意薛蟠坐在床榻桌旁的椅子上。

薛蟠還不知道母親為何生氣，只敢坐了三分之一，身體還微微前傾。

只是奇怪的是，王紫凝能看到，這傢伙眼神里似乎有那麼一點期待和興奮——這是巴不得自己訓他一頓嗎？

是了，他自幼被父母嬌慣，習慣了肆意妄為，只要他想要的，便一定想辦法得到。可唯有一樣，他很想要，卻得不到。

那便是父母的期許。

他的智力遠不如寶釵，於讀書、經商上都沒什麼天分。兼之父親去得早，薛姨媽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寶釵身上，只希望寶釵能入宮伴聖，或者嫁入公侯之家。

有寶釵的照拂和震懾，家僕們定不敢女干猾憊懶，薛家的富貴便能傳下去。

薛蟠如今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有的是青春年少的活力，但他不知道該往什麼方向去努力。就像湖裡積聚了大量的水，你在哪個地方開個口子，水便會流向哪裡。

這裡所謂的「開口子」，便是讓他找到價值感、找到人生意義。

但家裡人對他還真沒多大期望，甚至覺得他如果能整日待在家裡，別外出惹事，就是對家庭最大的貢獻。

待在家裡自然無法提升價值感。

不如和馮淵搶香菱，並成功搶到手，能讓他覺得自己很厲害；亦不如和賈珍賈璉賈蓉之流一起吃喝嫖賭，能讓他覺得自己很受歡迎。

這就是他此刻的人生意義。

如今只需要換個方向「開口子」，也就是引導他，讓他把關注點放在正確的方向，並能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讚許，那他也許會在正確的道路上走下去。

而且他其實也想要正面的引導，否則也不至於王紫凝一露出管教的苗頭，他就興奮得躍躍欲試了。

再進一步想，或許他平日的囂張跋扈，就是為了吸引母親的注意，希望母親能關注到自己的存在呢！

王紫凝打定了主意，馬上就戲精上身了。

只見她使勁揉了揉眼睛——得益於這麼多年的養尊處優，這具身體雖已年過四十，皮膚卻仍吹彈可破——眼圈頓時被揉得通紅，眼眶裡還汪了一包淚：「兒啊，你知不知道，你可是我和寶釵全部的指望啊！」

薛蟠頓時慌了：「媽，怎麼了，有人欺負你們？」

王紫凝聲淚俱下：「你若能頂門立戶，咱們也不至於在你姨母家住著，寄人籬下。」

「我當時就說住自己家，您非要住姨母這裡。咱們明日便搬出去吧！」說實話，他在這邊兒住著，頗有點「此地樂、不思蜀」的感覺，本是不想搬的，但如果母親妹妹受了委屈，那是無論如何都要搬！

「搬出去怎麼辦？你終日不著家，又沒有親朋照顧，我們娘兒倆還不是得被外人欺辱？」

薛蟠站起來，急得團團轉。

「那怎麼辦？搬出去怕外人欺辱，在這邊又受閑氣，那怎麼辦？媽，您倒是跟我說說，姨母他們做了什麼？」

王紫凝直接拋出真相：「你姨母說想促成寶釵和寶玉的婚事。」

薛蟠頓時鬆了口氣：「這不是好事嗎？寶玉人品貴重，家世又好，您不是一向很喜歡寶玉嗎？」

「好什麼好？我如今是知道了，老太太根本不同意！她一直屬意林丫頭，你妹妹的家世又如何能與林丫頭相比？」

薛蟠哪裡肯服？在他看來，自家妹妹才是天下第一好，沒人能比！

王紫凝只能掰碎了跟他細講：「林丫頭的父親是巡鹽御史，累世公卿，她是正兒八經的官宦小姐；你妹妹只是商賈之女，唯一的哥哥也沒有半點功名，還犯了人命官司……」

說著，偷眼瞅了薛蟠一眼，見他滿臉愧疚，繼續道：「且不說老太太，你覺得你姨母會真的喜歡寶釵當兒媳婦嗎？」

這時薛蟠也有點底氣不足，但還抱著希望：「她畢竟是我們的親姨母，我還聽人說過，寶玉姑母在家的時候，便與姨母不和……」

「就算她不想寶玉娶林丫頭，憑寶玉員外郎之子、國公府孫輩的身份，又豈會缺了媳婦兒？她不過是想吊著寶釵，好不斷從咱家拿好處罷了！」

王紫凝索性直接掀了底：「她甚至鼓勵寶釵接近寶玉，根本不顧寶釵名聲，說不定是想讓寶釵當妾，好謀奪咱薛家家產！」

薛蟠的腦袋轟地一聲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