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三、香閨與香茗

零零三、香閨與香茗

伽羅王朝傳承至今已有千年,王宮坐落在京都望城的北邊,為城中城。自太祖定國起,歷代伽羅王多次翻修擴建,佔地遼闊,氣勢磅礴。因為伽羅崇敬月神,太宗親筆題名白月城。

孟窅頭一回獨自出門就來到伽羅的王權中心,列席的皆是多是鐘鳴鼎食之家,她心裡綳著一根弦,生怕行差踏錯給孟家丟人。就像孟嗣柏溫厚的囑咐一般,孟窅在寬闊的大殿上遙遙地看了一眼姑姑。彼時,孟淑妃一身天水碧軟綢交領宮裝,端得清貴華然,亭亭立在王座一側。非年非節的,許是怕天家威儀震懾在座的閨閣少女們,大王也未著明黃公服,穿著石青色團龍圓領袍。待詔閨秀按其父官職品階排列席次,孟窅在末座作陪,離得太遠看得不十分真切,但覺著二人的衣裝氣質也算是般配。

待大王攜後宮諸位娘娘坐定,殿內一眾在梁王和寧王的帶領下,齊齊大禮叩拜。老祖宗反覆叨念的規矩適時在孟窅耳邊響起,她不敢再偷眼打量上首的情形,埋下頭隨著眾人一同拜下去。

因為在京適齡的皇子國戚列位在席,更坐實了大王廣招貴女留宮待詔的意圖,偶有不經事的姑娘藏不住心思,一時雙頰飛霞,含羞帶怯的眼裡蕩漾起水色光華。雖是凜凜冬日,頌德殿中恍若盛開了春時百花,或明麗、或清雅,紅塵美景不一而足。

宮宴菜品各有定例,擺盤精緻。孟窅嘗了一口,默默地放下包銀漆箸。宮裡的菜看著品相俱佳,實則不敢恭維。怪道其他人也不怎麼動筷子,原來如此。好容易熬到皇上和淑妃先後離席,緊板的肩頭一松,悄悄舒了口長氣。

大王體恤姑娘們驟然離家,特別恩准她們三日後再開始教習。散席后,眾人對著空置的王座謝恩,后回去寄居的宮苑。

這一夜,長香別院的燈火通明,月上樹梢時,游廊下庭院里趨步穿梭的宮女正往各個屋裡送水。孟窅單住著朝東的一間,這會兒卸了首飾頭面,正湊在床頭研究一隻粉青釉的細腰美人觚。

「青如天,面如玉,蟬翼紋,晨星稀,芝麻支釘釉滿足。」

宜雨酬謝過送水的宮人,繞過屏風進來屋裡,正聽見她口中念念有詞,小襖隨手褪在一邊,堆在床腳。

「小姐,我才剛荼白了,她還衝我眨眼睛。」

「在哪兒?」孟窅說著,踩著腳榻上興沖衝去趿鞋子。宜雨急忙把疊到一半的小襖放下,蹲下去替她套上繡鞋,卻抱著她一雙腿不讓她出去。

「就在院子里瞧見的,想來縣主也住在這裡。」外頭往來的宮人不少,她怕孟窅貿貿然出去被人衝撞了,打定主意不放手。「外頭都是送水的粗使,小姐去不得。縣主這會兒想必也正梳洗呢,小姐想見人,等明天一早,奴婢去找荼白遞個話。」

孟窅緊張了一天,乍一聽聞熟悉的人事,心裡就有些激動,倒也能聽進宜雨的勸說,復又在床邊坐下來,只是面上透著三分不甘願。

宜雨鬆了口氣,把疊好的小襖擱在床尾,不放心地守在孟窅身邊。她是孟家的家生子,她的外祖母從前在老祖宗屋裡伺候。孟窅出生后,老祖宗把她和她娘撥到小謝氏屋裡當差,她從六歲就跟著孟窅,一起的還有一個叫喜雨的女孩子。因為她為人木訥,孟窅平時更喜歡和喜雨說話。她倒也忠厚,做好自己的本分,從不心生怨懟,也因此入了小謝氏的眼。小謝氏疼女兒,也為女兒歡脫的性子頭疼,好在女兒身邊有個憨厚的宜雨日常勸誡她。:筆瞇樓

孟窅素來知道她嘴笨,不指望她會哄人,自己抱著美人觚細細看上面的花紋,又說:「回來的路上,我看見一樹玉蝶梅,配這個肯定好看。」

「那奴婢明天陪小姐去。」宜雨抖開錦被,緞面上硬著燈下如水的光澤,隨著她的動作盪開。

孟窅擱下那玉觚,搖搖頭。母親再三囑咐她在宮裡要謹言慎行,她也知道輕重。

「算了,這裡到處是規矩。明天我先找阿瑤問問,她懂的多。」

宜雨這才把懸著的心妥妥地放回去,正想說自己明天早早去找荼白傳話,忽然有人扣門。

「孟小姐歇下了嗎?」

小襖上一排琵琶扣,穿起來麻煩,宜雨便替她披上長斗篷,這才應門迎人進來。

來人一身利落的窄袖對襟長襖,孟窅認得她,傍晚的時候就站著姑母身後。

「奴婢蒹葭殿勤侍桐雨,見過小姐。」

「快請起。」孟窅甚至聽老祖宗提過一回這個名字,和宜雨一樣,也曾是老祖宗的人,如今已女官了。因是長輩身邊的人,她不敢慢待,桐雨行禮的時候,她就側身讓了一讓。「桐雨姑姑來,是不是淑妃娘娘有事交代?」

「小姐頭一回在外留宿,娘娘囑咐我來瞧一瞧。」桐雨見她披著斗篷,頭上只留了一支梅花簪子,扶著她往暖和的梢間走。「外頭風冷,小姐屋裡坐。」

桐雨得了孟淑妃的指示來看人,並不避諱,借著問安將孟窅上下打量一番。顯見是位青澀的小姑娘,青春少艾與自家主子像了七八分,一雙水靈靈的眼會說話似的,十分搶眼,也比主子更朝氣、更靈秀。

「這是水金龜,解酒暖胃。小姐方才用了酒水,叫丫頭煮一碗正好。」她從小宮女手裡接過方盒,交在宜雨手裡,細細囑咐說:「這會子遲了,不可沏得太濃。」

「請代我謝過姑母。改日姑母得閑的時候,阿窅再去給她請安。」孟窅不懂茶,但淑妃特意派人送來,必是難得的好物。「我不懂品茶,囫圇吃了怕糟蹋好東西。等明天和溫成縣主一起再用。」

桐雨心道,這是為心直口快的姑娘,如今再看竟是半點不像她們娘娘。

「小姐可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奴婢在掖庭局還有幾分薄面。」

「不勞煩姑姑,我與大家一樣就好。老祖宗再三叮囑,不可給姑母添麻煩。」

桐雨心下寬慰,果然有老太太坐鎮,孟家的晚輩根本上還是知禮儀懂分寸的。於是也不過分殷勤,簡單說了三日後教習的概要,又交代宜雨有事時可托別院管事的顧嬤嬤傳話,便勸孟窅早些就寢。

桐雨說寒熱交替怕引了風邪,不讓孟窅相送。

「奴婢還有幾句話交代宜雨,就讓她送我吧。」

又等了小一炷香的功夫,宜雨搓著手從外頭進來。

「臉都凍僵了吧,快喝點熱的緩緩。」她把裝著茶葉的方盒擱在妝鏡邊,看宜雨自己倒了茶喝,又說:「就放在這兒,明兒我帶著走。」

「不分一些出來?」畢竟是娘娘的賞賜,隨意轉手顯得不恭敬。

「不用麻煩,我想吃茶了,就去找阿瑤,不是更方便?!」孟窅不以為然笑道,自己拆了頭髮,叫她打水來伺候。

次日,宜雨果然一早出門,借著領膳向荼白打探胡瑤。

「你只管帶著你家小姐來,攔誰也不會攔著孟小姐。正好陪我們主子說說話。」荼白笑她見外,她昨夜既然遞眼色給她,自然是縣主的意思。

孟窅也不急,用過早膳后,又讀了會兒書。她知道胡瑤凡事多講究,說不得正在打點裡外陳設。果然她去的時候,胡瑤屋裡熏著淡淡的暖香,高腳几上整齊擺放著爐瓶三事,瞧著就是她原先屋裡用的那套黃玉的。

胡瑤穿著珍珠色綉雲紋的立領中衣,外罩藕荷色織錦緞褙子,院里的光華透過桃花紙糊的窗面在榻上,屋裡像是披著一層透亮的紗。她就靠在軟墊里,沐浴著那柔和的光彩,整個人慵懶靠在軟墊里,手裡握著一卷書。

「來了。」她抬抬秀氣的下頜,指著身側的空位,隨意翻過一頁書。「得了什麼好物?」

「還是你這兒愜意。」孟窅轉手將方盒遞給荼白,解下綉著煙青妝花緞斗篷。小姑娘家畏寒,只在外面走了一段路,就覺得腳心沁著寒氣。她在胡瑤對面坐下,也不管裙子上嬌嫩的珍珠蘭,先蜷起腿捂暖。宜雨替她捋平裙幅,又把才脫下的斗篷覆在她腿上,兩邊掖緊。

荼白一手托著方盒,一手揭開盒蓋,露出裡頭沉香色的茶餅。

「借花獻佛。」

胡瑤難能地眼見著浮上歡喜顏色,讚歎道:「色澤似鍍寶光,清香猶勝梅蘭。娘娘真是疼你,才剛來就給你這好茶。」

「你怎麼知道是娘娘給我的?」孟窅聽她引經據典,心道還好送來胡瑤這兒,不辜負這好物。

「這是貢茶,我也只在祖母屋裡吃過兩回。」說著,吩咐荼白去取茶具,又有些惋惜地嘆說:「可惜眼下倉促,沒有好水來調。好在宮裡的水引自雀兒山,不算太差。」

孟窅想起姑母派桐雨漏夜送茶,只因為擔心自己在席上飲了酒不舒服,當真是細緻入微,雖還未說過話,心中就先對她親近起來。

「那是我親姑母呢!」小姑娘十分自矜,抬起下頜,得意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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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花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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