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五、涮菜與燉菜

二五五、涮菜與燉菜

童律鐘下菜的手勢一頓,老太君的心糾起來。她細細查看兒子的神色,內心也飛快想著接下來對應之策。因為心中有所隱瞞,老太君還有些心虛,不敢貿然打斷兒子的思路。她沒敢和盤托出,就是怕兒子知道蒹葭殿如今落寞的情形,不肯應承自己。

童律鐘不僅對李王后顯露的好意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更重要的是,他對李王后眼下的地位不大看好。

白月城有了新主人,朝堂上的更迭不必言說,內侍省的洗盤從更早就開始。大王的親信自然佔據要位,高斌穩坐都太監的位子,宣明殿的司判是張懂。終究是高斌有遠見,早早地把徒弟安插在太子身邊,順勢拿下東宮司禮太監一職。那徐圖就是高斌在東宮的一雙眼睛。

而後宮之中,眼下出任宮正的人物恰是當年孟淑妃宮中的一個管事太監。既能協助大王儘快收攏六尚局的勢力,又能護住他的心肝寶貝。

明眼人都看得清,方槐安代表的是孟家的勢力。加之大王破格增設夫人儀制,朝里朝外的人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童太君何嘗不懂其中的門道,可孟窅不搭腔,她那三個孩子只拿孟家當做正經國丈,壓根不知道身體里還淌著童家的血。為了苦命的明臻,她只有先乘上李王后的船。畢竟有些事經不得蹉跎,宮中拖一日,明臻便多吃一天苦。

童律鍾這會兒也體會出老母親的用意。老太太始終放不下大妹妹,這些年對大王冷臉相對,不過是因為他沒能為生母出頭。

童律鍾雖能體諒母親的慈愛之心,同時也深感為難。先王執意將三皇子過繼給孟妃,當時的國公爺尚且無力回天,三皇子不過總角小兒,憑什麼違抗聖意。

至於長成后,大王為何依舊不為大妹妹發聲。童律鍾過去也曾心懷怨言,可如今回頭再看,才知道那位爺所圖甚遠。

童律鍾以己度人,若是自己當年處于靖王的境地,也會選擇向孟家靠攏。孟家是大王親手遞到靖王手裡的籌碼。比起被大王壓制的童家,當朝太師在文官清流間的聲望無疑更為可觀。不圖孟家有什麼表示,有時候沒有表示反而是更好的助力。

他不乏懊悔地想,童家與大王如今的疏遠,固然有大王為大業刻意蟄伏所為,老太太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不小。諷刺的是,比起他們這些或明或暗的籌謀,老太太才是最懂先王的人。老太太越是刁難外孫,大王反而要偏護兒子,不肯讓孩子受委屈。

童律鍾神色微妙地瞄一眼老母親,老太太恰好也在打量他。四目相對,母子二人看到彼此眼底的閃爍。

鍋里水汽蒸騰而起,童律鍾嘶一聲,被燙得飛快收起手。他低目一看,鍋里的菜葉子已經黃了,隨著翻騰的水泡頂在湯麵上沉浮。

老太太揣著忐忑,率先遞出台階。

「蘿蔔片放著多煮一會兒,酥酥爛爛的不費牙。」童太君從鍋底撈起一片白蘿蔔,筷子一夾就碎了。她故作淡定地換上白瓷蓮花匙,雙手並用撈起蘿蔔碎片。

童律鍾訕訕地說是,撈起泛黃的菜葉放進自己面前的碗中,然後重新夾起一筷子新鮮放進去。老太太已然與李王後有了默契,自己一時也找不到別的門路,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聿德殿里,當今的金枝玉葉在母親身邊偷了一回懶,滿心饜足地等著開飯。

臻兒早就纏著孟窅點了菜,正挨著孟窅說悄悄話。

平安也不裝困了,翻過身趴在床上悄悄玩魯班鎖。聽說這是孟家舅舅送給哥哥的,哥哥又轉送給他。他挺喜歡孟宥舅舅的,上回見面時,舅舅答應過還會送他一套新的。

「舅舅什麼時候再來家裡?」冬哥已經睡熟了,平安湊上去和身邊的阿滿小聲說話。

阿滿規規矩矩地躺平著,偏頭睨一眼一刻不閑的弟弟,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回應。

他想糾正平安的用字,告訴他如今進宮了,不該用「家裡」這個詞。可轉念一想,如今父王就是白月城的主人,這裡就是他們的新家。

「二月二吧。再不濟上巳祓禊總能見到。」阿滿閉上眼,不準備再搭話。他要抓緊時間把被窩的熱度和香氣刻進腦海里,一會兒父王要是來了,一準兒要過河拆橋。

不得不說,小太子十分了解他父王的為人,預想的分毫不差。

晌午母子四人高高興興地用過午膳。臻兒心滿意足地用芙蓉蟹羹泡飯吃下兩碗;平安美滋滋地嚼著冬瓜盅里撈出來的燉排骨,還不忘給哥哥推薦。

這邊剛退膳,外頭層層通傳越來越近。日正當空,王駕卻出現在聿德殿。

原來,崇儀聽說小兒子哭鬧不已,心裡放心不下。宣明殿議事才畢,他省下用飯的時間特意回來看看情況。來的路上,他還下令傳了太醫。

「阿爹怎麼才來呀!」臻兒輕巧地滑下軟塌,趿著軟底繡鞋往門上跑。她像一隻翩翩起舞的小蝴蝶,撲進來人的懷中。

崇儀順勢將人抱起,在懷裡顛一顛。高斌見大王心情不錯,趁機提醒。「公主可冤枉大王了。大王剛下廷議,還沒顧上用飯哩!」

臻兒一邊躲開崇儀的逗弄,一邊沒心沒肺地笑著。「阿爹沒口福,今兒午飯的螃蟹羹可鮮了!」

阿滿和平安也穿上鞋,比肩站著叉手行禮。

平安學著哥哥的動作比得似模似樣。他有些羨慕地看著姐姐被父王抱起來,但他今天特別滿足,暫時可以不計較。

「定是這條小饞蟲又來纏磨你阿娘了吧。」崇儀屈指刮刮她的鼻頭,視線越過她去打量床上的孟窅。螃蟹性寒涼,不可能出現在聿德殿的膳單上。

孟窅收到他的審視,乖巧地辯白:「我可沒碰,都進了你女兒的肚子。」

「什麼你女兒我女兒……」臻兒先是不服氣,撅起嘴來嘟噥。「我是阿爹和阿娘最可愛的女兒呀!」

崇儀聞言放下心,有她盯著,也不會讓女兒貪多。他拍拍女兒,向她許諾。「等你阿娘養好身體,咱們一家人吃全蟹宴。」

臻兒一聽說全蟹宴,小臉都放起光來。「阿爹真好!」

「你阿爹最好。回來前怎不傳個信,我們也好給你留口飯。」孟窅佯作拈酸,招呼兩個兒子回來坐下。進宮后就這點不好,動輒行禮問安,一家人都顯得生分。

高斌正在腹誹姝元夫人要讓大王吃剩飯,所幸聽不見她心底的埋怨。

「給平安點的冬瓜盅應該還有。那個吃了溫補下火,拿著泡飯也成。」

膳房很快調動起來,除了冬瓜盅,還配上兩葷兩素四碟子小菜。傳話的說只有大王一個人用膳,湯正孝每樣菜只準備三筷子的量,冬瓜盅卻是上的一整隻,半分不含糊。

小德寶多嘴一句。「如今那可是大王,這麼幾碟子菜,數不夠!」

「你記住了!大王和主子娘娘在一起的時候,就得按著府里的老規矩。」湯正孝自負一笑,給小徒弟上一課。

太醫和膳房在門口正撞上。高斌哪邊都不敢耽誤,一併引進暖閣里賴。

「先過來看看三皇子。」崇儀一揮手免了太醫的禮。

「把條桌支起來,把飯就放在軟榻上。你先用過飯再說。」孟窅不同意。嬰孩哭啼再尋常不過,剛才冬哥又睡得酣甜,想也沒有妨礙。「其實不必興師動眾的。」

「阿爹吃飯!」臻兒掃開軟塌上的玩具,騰出擺放條桌的地方。

平安爬上榻,著急地挽救自己的魯班鎖。他才解了一半,可不能前功盡棄。

「多謝公主。」高斌此刻更樂意聽姝元夫人的吩咐,飛快打起手勢。

「那就一邊用飯,一邊看診,兩不耽誤。」大王格外配合姝元夫人的心意,取了折中之法,依言往榻邊走。

太醫彎腰告罪,不讓自己的視線瞟進不該看的景象。所幸乳母很快把三皇子抱到一邊。

冬哥一覺醒來,又補了一頓奶,這會兒精神正好。他看見視野上方晃動的鬍鬚,咿呀一聲,抬起小手撲棱著。

太醫已經凈手,示意乳母逗三皇子張嘴。陸麟去太醫院傳喚的時候,只說三皇子啼哭不止。他還以為三皇子得了急症,來的路上深怕自己學藝不精。:筆瞇樓

乳母把三皇子豎起來,哄著孩子出聲,好方便太醫檢查喉嚨深處。

太醫用溫水沾濕細軟的棉紗布,輕手輕腳地探進三皇子嘴裡。

冬哥以為是乳母又來餵奶,雖然才剛吃飽,但他並不排斥再加一餐。可冬哥很快發現,送進嘴裡的東西缺少一貫的甘美。孩子的喉嚨淺,冬哥頗是費力地抗拒難吃的異物,一不小心被摳得作嘔起來。

孟窅聞聲,心疼地坐直起來。「他才吃過奶,仔細別叫他嘔出來!」

崇儀握著筷子也停下手,一面留心床上的孟窅。

太醫也是嚇了一跳。但想著此時收手,三皇子還要再受一次罪。他咬咬牙,加快診察的速度。

晴雨見主子心急得探出身,趕緊扶著她。在大王的示意下,一手拉過皮子圍在她身後的空隙,不讓寒氣鑽進被子里。

太醫頂著雙重壓力,收手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汗。好在三皇子無恙。

聽了太醫的診斷結果,孟窅瞥一眼崇儀,彷彿在說:你看,壓根沒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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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花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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