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任何時候都要相信希望

聽到院長的解釋，姜宇皺了皺眉頭：「歸零者想要用『死線』把太陽系的天體都切割開？」

可是這對於恆星級航行能力已經很成熟的自救派來說，這似乎不算是致命打擊啊！

「『死線』會擴散！」院長苦笑道：「理論上來說，『死線』在正常的空間，不可能維持太長時間。

「它會在一定區域內擴散，造成一定區域內的光粒子減速，如果只是讓太陽系內部的光粒子減速到第三宇宙速度，那謝天謝地，理論上來說，那是黑暗森林的安全聲明。

「如果光粒子的速度降到第二宇宙速度，現在的一切電子設備都會停止運作，在太空的人類都得死。

「如果光粒子降到第一宇宙速度，光粒子攜帶的熱能將會在水星軌道以內就消耗乾淨，水星軌道以外將會進入徹底的寒冬。

「如果，如果光粒子的速度降到幾米的話，那麼人類將只具備幾米的視線……」

自救派的高層都驚呆了，這是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結果，只能說歸零者的黑暗森林打擊，已經超出了他們想像力的範疇。

接着大家有了一個共識，「死線」擴撒后，光粒子絕對不可能只減速到第三宇宙速度那麼簡單。

或者說歸零者一定會讓人類在像是酷刑的痛苦中死去，而不會傻乎乎的給人類設計一個安全聲明。

姜宇問：「有什麼解決方案么？」

院長再次苦笑道：「對我們來說，無解。」

大家再次看向大屏幕上的黑線，那就像是人類文明的喪鐘，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敲響。

那又像是一個可以炸毀整個星系的引信，隨時都可能被點燃。

大家都看向統帥，希望能從統帥身上找到力量，或者看到希望。

姜宇有些頹然地坐到飛船的座椅上：「歸零者的『敬意』還真有意思。」

他深吸了口氣道：「都回去吧，我們還有時間跟家人告個別。」

很多人明顯表現出了失望的神情。

姜宇苦笑，讓他怎麼辦？現在這個情況是人力所能解決的問題么？

大家紛紛散去，準備找個獨立的環境跟家人告別。

姜宇也接通了跟父母之間的視頻通話，黑線的消息還沒有在民用船上傳播開，不過楊冬參加了剛才科學院的會議，所以老兩口現在也大概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老爺子問：「真的沒什麼希望了么？」

姜宇搖了搖頭：「沒有了，我們跟敵人差得太多。」

老爺子倒是一臉輕鬆：「你也不要沮喪，我們都知道，你已經儘力了。」

姜宇又是一陣苦笑。

老太太摸著淚水道：「可惜啊，我們一家人沒有在一起。」

如果一家人在一起的話，就不會恐懼，不會這麼迷茫了。

「抱歉。」姜宇微笑道：「沒讓你們過上幾天好日子，就迎來了人類的末日。」

「凈瞎說。」老太太道：「這段時間我們過得挺好的，哎，可惜啊，沒能抱上孫子。」

這時候一旁的楊冬突然道：「叔叔阿姨，我能單獨跟統帥聊兩句么？」

老太太和老爺子以為是他們「小兩口」要說幾句告別的話，便答應着一起離開了。

姜宇倒是有些奇怪，不知道楊冬有什麼話要單獨說。

等老兩口離開后，楊冬微笑道：「在我短暫的生命里，你是一個非常獨特的男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很喜歡跟你相處，也很享受跟你在一起的感覺。

「我太早接觸到了物理最核心的部分，這讓我幾乎沒有出現過小女生的心態。

「後來我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喜歡和愛吧。」

姜宇愣在當場，他是說什麼也沒想到，會收到楊冬的表白。

楊冬繼續道：「其實在冬眠前，我就想要對你說這些話了，可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我從漫長的冬眠醒過來之後，你已經是高高在上的王者，我們根本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不過現在不一樣，這是人類的最後時刻，可是你我的最後時刻，這些話我如果再不說，就永遠也沒有機會了。」

姜宇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不管怎麼說，感謝你的喜歡，我其實……」

勐然間他像是被電到一樣，全身都顫抖了一下，許多記憶像是湧泉一樣從腦海中冒出來：

一百多年前月球的毀滅，以及他在月球的經歷。

有沐師姐唇印的太空服頭盔。

去往宏宇宙的通道！

木星的「水泡」！

「我們還有一線生機！」姜宇盯着楊冬：「實話實說，我其實對你也有些好感，可是在遇到你之前，我心裏已經住了一個人。」

楊冬倒是一點兒也沒有扭捏，她道：「沒關係，你沒有喜歡的人才奇怪，另外感謝你的真誠，沒有隨便找個理由搪塞我。」

姜宇也笑了笑：「請轉告我父母，我去爭取最後的生機了！」

楊冬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結束了通訊，姜宇問智能電腦：「我距離木星還有多遠？」

智能電腦：「兩天的路程。」

「太慢了！」姜宇道：「我需要在兩個小時內趕到木星！最好是一個小時內！」

智能電腦：「飛船的卸力系統會過載，您將會面臨9g到12g的重力。」

姜宇一邊穿宇航服，一邊道：「管不了那麼多了，加速！快加速！」

幾分鐘之後姜宇就明顯感受到了壓力在增加，他穿好了宇航服，坐在座椅上，打開了宇航服的降壓模式，這會多少卸去一些重力。

十幾分鐘后，重力就把姜宇按在了座椅上。

二十多分鐘后，姜宇呼吸也變得困難。

三十多分鐘后，姜宇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併發生了嘔吐。

智能電腦提醒道：「檢測到您的生命體征出現異常，是否開始減速！」

「不要減速！」姜宇眼前發黑，努力的呼吸著：「加速，加速，我必須儘快趕到木星！」

智能電腦：「繼續保持現在的速度，將會對您的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老子說句話現在很費勁！給老子加速！」

智能電腦：「是！」

有好幾次姜宇都差點暈過去，可是他卻堅持着保持住了最後的一絲清醒。

短短的三十多分鐘時間，他感覺像是過了好幾年。

他的一生像是放電影一樣，在腦海中一一閃過。

他的意識好像到了一個奇怪的世界，那個世界很美麗，有高山，有綠水，只是有些模湖，姜宇只知道那是些美景。

這些美景懸在高高的天空，像是對天堂的描述。

像是在夢境裏轉了一圈后，姜宇恢復了更多的神志。

首先撲面而來的是全身的疼痛感，特別是腹部，就像是挨了幾記重拳，甚至疼得都有些麻木了。

接着姜宇才意識到飛船在減速：「我不是說，不要，不要減速么！」

他的聲音沙啞，自己都不認識了。

智能電腦：「已經到達木星軌道，如果繼續加速，我們會掉入木星當中。」

「我們就是要進入木星！朝着『水泡』繼續前進！」

智能電腦：「本艦不具備在木星內部航行的能力，請謹慎發佈命令。」

姜宇這時候才有功夫看了顯示屏里那條黑線一眼，謝天謝地，黑線還在。

不過黑線周圍好像出現了一層黑霧一樣的東西，可能距離它的擴散已經不遠了。

「謹慎個屁的謹慎！」姜宇對智能電腦道：「我都不怕死，你還怕死么？朝着『水泡』前進！」

「是！」

飛船開始正對着木星前進，很快進入了木星的大氣中。

木星大氣的氣體，跟飛船產生了劇烈的摩擦，讓飛船內部的溫度迅速升高。

姜宇趕緊擦了把臉，準備戴上宇航頭盔，就在擦臉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嘴角和脖子上全是血。

剛才他吐血了，只不過他沒有感覺到。

武裝好了自己后，姜宇在舷窗前緊緊地盯着前面的「水泡」，它正變得越來越大。

幾百公里的路程轉瞬即至，飛船已經熱得響起了警報聲，並且火花四射，顯然在高溫下有些系統出了問題。

在距離「水泡」十幾公里處，警報聲消失，飛船的一切電子儀器停止了運作。

不過飛船的慣性，依舊把姜宇送進了「水泡」當中。

姜宇緊張得雙拳緊握，他也不知道自己賭得對不對，更不知道進入「水泡」后自己是生是死。

進入「水泡」的瞬間，他眼前似乎閃過了一陣七彩的光，接着他發現飛船停住了，外面有不是很明亮的乳白色光芒，讓姜宇看清自己正處在一個圓球形的空間。

「沒想到你真的有勇氣進來。」

一個聲音在姜宇的耳畔響起，這讓他徹底鬆一口氣，這裏面有智慧生命，而且似乎對自己並沒有惡意。

姜宇清了清嗓子：「沒你說的那麼高尚，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我來到這裏，想請你幫人類化解眼前的危機。」

在姜宇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類年輕男子：「我為什麼要幫你？」

對方身上沒有航天服之類的護具，只穿着一身潔白的不知道什麼材質的衣服。

他雙眼明亮有神，是個很精神的小夥子，但就是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為了方便跟姜宇溝通，才製造出來的形象。

姜宇道：「起碼你不是為了打擊人類才來到這裏，既然你們已經知道了人類的的存在，卻沒有在『水泡』出現的第一時間發起黑暗森林打擊，那麼你們一定有其它的目的。

「或許是來幫助我們的，或許不是，但一定不會坐視人類毀滅。」

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好像有點眼熟，但一時記不起在哪裏見過了。

年輕人笑了笑：「在原始的黑暗森林當中，也就只有你敢這麼想。」

他道：「你猜得沒錯，我確實是來幫助你們化解危機的，我將會讓黑線擴散后的效果，覆蓋在太陽系外圍。

「這樣其他文明就觀察不到太陽系了，我們稱其為『蛋殼計劃』。

「這是我見過的最貼的的計劃名了，像蛋殼一樣保護好太陽系。」

姜宇一愣：「歸零者是你們的人？」

「不，」年輕人道：「我們只是利用歸零者的『死線』，來達到我們的目的。」

他頓了頓又道：「歸零者雖然屬於高級文明，而且給人一種宇宙里的藝術家的感覺，但還不配做我們的走狗。」

姜宇先是鬆了口氣，接着有些好奇地問：「你們為什麼會幫助人類？你們是傳說中的神級文明？」

年輕人沒有直接回答姜宇的問題，而是一揮手，姜宇的飛船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眼前出現了一片令人非常舒心的景色。

花草樹木姜宇都看着很眼熟，高山潭水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是他們加在一起，卻有種沁人心脾的感覺。

這個美景跟姜宇只相隔一步之遙，但是當他向前一步的時候，美景卻跟着遠了一步。

再往前一步，美景又遠了一步，好像永遠也無法進入到美景當中。

年輕人在一旁道：「你眼前這一步，很多文明用了億萬年的時間都沒辦法跨過去。」

姜宇問：「如果能跨過這一步呢？」

「我們將會對他們表達最崇高的敬意：滅亡他！」

姜宇笑了笑：「這才有點黑暗森林的感覺。」

接着他又指着眼前的美景問：「這是宏宇宙？」

「是的，你知道宏宇宙是誰建造的么？」

「它不是自然形成？不是說普通宇宙是宏宇宙的投影么？」

「宏宇宙的建造者，把宏宇宙跟普通宇宙的基礎參數捆綁在了一起。」年輕人道：「這樣既可以借用普通宇宙的空間感，又避免了架構空間所用的海量能量。

「對於低級觀察者來說，很容易認為普通宇宙是一個投影。

「宏宇宙里只有唯一一個文明，在那裏不用擔心黑暗森林打擊，不用擔心宇宙向底墒方向的演化。」

姜宇微微一愣：「還真是個好地方。那你們肯定是宏宇宙的建造者！而且你么跟人類的關係似乎，似乎很密切！」

「不能說密切。」年輕人不再賣關子：「宏宇宙就是人類的傑作！

「它就是當年你跟羅輯所討論的『霸王聲明』，它即存在於普通宇宙中，又不存在於普通宇宙中。

「它即存在於現在，又存在於過去和未來。

「之所以具備這些特性，是因為宏觀宇宙是建在事件當中，只要身處事件當中的智慧生物就能觀察到宏宇宙。

「所以在事件當面稍微有些造詣的文明，都能觀察到宏宇宙，但是他們卻很難進入到宏宇宙當中。」

年輕人頓了頓：「我給你舉個例子，就像有一個籃球不小心掉到了宏宇宙，你們只在籃球場這類的空間上尋找是找不到的。

「那個籃球可能在公元紀元一位大媽買菜的事件中，也可能在銀河紀元人類首次實驗空間引擎的事件當中。

「宏宇宙就是籃球，你們能觀察到它的存在，但不會明白它為什麼會存在於那裏。」

姜宇張了張嘴：「這麼抽象？」

「宇宙的最高層，就建立在你們所謂的抽象當中。其實並不是抽象，只是你們的觀察手段不夠具象而已。」

「好吧。」姜宇又有了新問題：「可是你這樣幫助人類，不會影響人類的歷史么？」

「沒有歷史，沒有時間，只有事件。」年輕人解釋道：「事件當中有因果關係，如果操作不好，的確會影響到整個事件。

「但是你卻是事件當中的異類，可能你的內在不屬於這個宇宙的關係，被你破壞掉的因果關係，卻沒有引發事件的崩塌，不過卻會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災難。

「比如你打贏了三體星人，但卻比原先的事件付出了更慘重的代價。

「再比如當下，你帶領自救派取得了非凡的突破，卻意外遭到了歸零者的打擊。

「當然，我沒有埋怨你的意思，畢竟你讓人類得到了更多的收穫。

「因為你破壞了事件當中的因果關係，我們才可以插手你們正在經歷的事件，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姜宇卻笑了笑：「果然，不能對人類以外的文明抱有任何希望。」

他現在是相信了，將要幫助人類的是宏宇宙中的人類，也只有人類才可能幫助人類。

年輕人道：「好了，問題我已經解決，你可以回去了。」

「謝謝。」姜宇又打聽道：「沐若彤有沒有在宏宇宙？」

年輕人突然出現了一個很奇怪的表情：「不在。」

「那她還在事件中不停得穿梭？」

「不，正在一個事件中等你。」

「你怎麼知道？」

「因為……」年輕人道：「算了，反正你早晚也會知道，你還記得之前在月球的時候，她帶走了你幾滴血吧？

「後來她用血液里的基因以及她自己的基因，創造了一個生命！」

姜宇恍然大悟：「那個生命就是你吧？」

難怪他看着年輕人眼熟，是因為他即像自己又像沐師姐啊！

年輕人有些尷尬，姜宇也些尷尬，突然多了個兒子，任誰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難道還要來一出父子相認的戲碼？

年輕人好像看出了姜宇想要叫「兒子」的衝動，他趕緊道：「在宏宇宙，我們這算是只有血緣關係，卻沒有親屬關係，沒必要用親屬的稱呼。」

姜宇也鬆了口氣，恩人突然變兒子，他也有些不適應。

不過他還是想多打聽一下：「那個，那個你媽還好吧。」

年輕人苦笑不得：「挺好的，什麼時候人類能跳脫出事件的假象，你就能跟她見面了。

「好了好了，趕緊回去找楊冬阿姨去吧。」

「你還知道楊冬？」

年輕人的表情再次變得古怪起來：「呃，我就不摻和你們大人的事了。

「哦，對了在宏宇宙當中的姜宇讓我給你帶個話：他把宏宇宙的捷徑放在了月球里。」

他打了個響指，姜宇又回到了自己的飛船上，而此時飛船已經在木星軌道上，五光十色的「水泡」不見了。

像喪鐘一樣的黑線也不見了。

……

清明節，地球。

姜宇跟楊冬一起乘坐飛艇來到基地城舊址的山頭上，這裏不僅葬著葉文潔，游梓文、史強、羅輯他們也葬在不遠處。

楊冬給母親獻了一束花：「媽，今年發生了很多事……」

姜宇坐在草地上，聽着楊冬的講述，看着遠處的景色發獃。

天邊有一片火燒雲，不知名的鳥兒發出悠長連續的叫聲，清風拂動着小草，讓姜宇的內心寧靜了許多。

他看了看天空，雖然看不見，但是他知道月球就在那裏。

那裏有捷徑？

姜宇笑了笑，是自己在提醒自己，不要總想着走捷徑，不要以為宏宇宙的人類還能提供更多幫助吧！

此時楊冬已經說到了黑線的部分：「……我們永遠都不能放棄尋找希望的步伐，就像這次經歷的黑暗森林打擊事件，最終姜宇還是為人類找到了希望……」

夕陽下，楊冬美得不可方物。

姜宇一邊在欣賞美景，一邊感慨道：「是啊，任何時候都要相信希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