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遺忘
溫繼雨看着這樣的宋止戈,渾身發涼,不確定他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又過了一會兒。
宋止戈低聲呢喃。
「他想離開皇宮的,一直都想,我去問的話,他肯定會跟我走……」
「危月,」溫繼雨走向前,聲音帶着不確定,「他都不曾真心待你,你又何必事事顧念着他。」
「真心?」宋止戈皺眉笑着,「就算沒有那東西,他只要願意跟我一塊兒生活一輩子,那不也是一樣的嗎?」
「他就是不會喜歡人而已,他若是權衡利弊選了我,那也是一樣的。」
「一輩子也就那麼長,日後他若是再權衡利弊,再後悔了也沒有關係,我就將他給綁了,日日栓在自己的身邊兒,絕不讓他負我。」
「那不也是一輩子,其實就是一樣的。」
「危月——」溫繼雨試圖打斷他。
宋止戈嚯然起身。
溫繼雨攔他,卻沒有攔住。
「谷祥雨是謀逆大罪!」
宋止戈僵硬地轉過去。
「你說什麼?」
「他私藏了聖旨,參與毒害先皇,」溫繼雨聲音愈來愈是無情,「不是你放棄皇儲之爭,甘心做一個藩王就能善了的。」
宋止戈紅了眼,幾步過去一把攥住溫繼雨的衣領,像是一隻失控的猛獸,重重地將他抵在桌子上。
「你說什麼——」
溫繼雨義正言辭地看着他。
「等京城事了,先皇遺詔大白於天下,谷祥雨在內的亂黨一併剷除殆盡,你就是新皇。」
「嘩啦——」一聲,隨着溫繼雨話音落下,地上狼藉一片。
溫繼雨倒在地上,看着迎著風雪出去的宋止戈,緩緩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招呼一個副將進來,讓他帶領一隊人馬,一路護送宋止戈回去。
然後就這麼一個人坐在那裏,坐了許久。
京城之中,已經無一人能控制住局面。
天大寒。
宋止戈策馬直奔皇城。
城牆上懸掛着十幾個衣不蔽體的屍體,首級破敗凄零,早已分不出是什麼模樣來。
百姓爭相觀望,不知上頭掛着的是何人,道聽途說幾句,只知道定是罪大惡極之人,與人邊看邊笑。
一陣寒風吹過,一張黃麻紙隨風飄揚,被吹了下來,正好落在宋止戈的馬蹄之下。
宋止戈低頭看去,下馬,撿了起來。
字跡在十一年的歲月里暈染了一些,但依舊算得上保存完好,他輕而易舉地就認出了上頭寫的東西。
宋止戈拿着紙,挪動着腳,後退著,仰頭看去。
風雪襲了他的眼。
寒風吹不散的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瞳仁裏頭,雪水自他的眼角滑落了下來。
滿城覆上白色,風雪呼嘯,連着嘈雜一同掩去。
史官落下了一筆。
天合元年,元春之日,時大雪,谷祥雨,卒,時年二十四歲。
蔣懿白再見宋止戈的時候,一講起谷祥雨,禁不住扼腕了一番,落寞可惜,但見宋止戈寡淡的神色,又覺得沒什麼意思了。
溫繼雨跟宋止戈沒有了多少來往,但後悔,卻不算是後悔。
溫繼雨從來都知道,宋止戈是一個很有主意,很能看得開的人,等過了這個勁兒,他就會知道,自己後半輩子也需要活着,選擇一個輕鬆的方式活着,對一些事,一些人,難過後也就算了,總不能讓自己一直走不出來。
京城最是恣意的靖安王被架上了皇位,大長公主垂簾聽政,溫繼雨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朝廷內外一陣議論紛紛,免不了有人看向一直兢兢業業地忙於朝政的尊親王。
一經數年,愣是沒人在尊親王的身上看出半點兒野心。
一年接着一年。
一去,便是十四載。
趁著天氣不錯,皇家照例要舉辦一次捶丸,早幾天蔣懿白就背着年邁的大苟,到宋止戈的王府起鬨,說是倆人聯手,一舉拿下魁首。
尊親王府。
宋止戈躺在涼椅上,悠閑地丟著魚食兒,斜眼看去,一眼掃過幾個看笑話的下人。
下人噤了聲,一個個的,都低頭走了。
蔣懿白托著大苟的屁股,往上顛了一下。
宋止戈看不下去了,「你就非得走哪兒都背着?」
蔣懿白:「本來就是我走哪大苟去哪兒,我背它出來溜達,它高興。」
大苟:「……」
宋止戈看向池塘,直接噗嗤一聲笑了。
「去唄,你說你,本來就沒勁,這幾年活的越來越沒勁了。」蔣懿白一說,還來勁了。
「雖說是不是二十幾,但也才三十七吧,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平時打個獵都玩的不盡興……」
「你說你不玩就不玩吧,還禁窯子禁賭,你捉誰不成你捉我,唉,我說你,你真當我不要臉啊!」
「就算我不要臉,我兒子總要臉吧!」
「……」
「你丫就知道整天的躺個涼椅餵魚!」
大苟耷拉着眼皮子,狗頭趴在蔣懿白的肩膀上,打了一個哈欠。
「你到底去不去!」
宋止戈實在是受不了他的糾纏,直接將手裏的一把魚食丟進了河裏,拍了一下自己的手,不勝其煩地道:「去。」
蔣懿白高興了。
每年的捶丸,舉辦的都十分的盛大,就算是宋止戈沒覺得有什麼意思,十有八九也是會被蔣懿白給拉過來。
蔣懿白都覺得,隨着年紀的增長,宋止戈就一點長進了,那就是變得有點兒好說話了,也就是常人說的隨和。
宋止戈打捶丸很是厲害,隨便打打都難逢對手。
雖說年紀有點大了,但身材那叫一個健碩挺闊,長相又是深邃俊逸那種的,就算是笑着都帶着一種氣場,一般人在他跟前兒都會覺得拘謹。
當年祭祀台上的青年,在世人的眼中一路走來,眼看着已近四十。
四十,俗稱不惑之年。
宋止戈手握大權,處事通達,對一切事情,一向都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
樣貌,身份,心境,半生沉痾的經歷,這些將他穩穩噹噹地托到了這凡塵的神巔之上。
宋止戈今日沒有什麼興緻,蔣懿白也勸說不動他,將大苟留在了他的腳邊兒,一個人瘋跑去了。
大苟確實老了,沒有了當年威風凜凜的氣勢,也不愛動了。
四周都是人,很是熱鬧。
宋止戈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揉着狗頭,大苟也不怕他了,昏睡着,眼皮子時常有點兒睜不開。
過來的人,都要小心地朝着宋止戈看上幾眼,然後又各自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