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同類的灰燼

散兵自覺自己曾遭遇三次背叛。

其一為神，他的創造者，稻妻的統治者，雷之神將他創造出來，而後卻又將他封印拋棄。

其二為人，他的朋友，丹羽是他在踏鞴砂的那段時間最好的朋友，他們一同吃飯，一同聊天，一同舞劍，一同鍛鑄，但在最後的最後，在踏鞴砂發生事故時，身為負責人的丹羽卻畏罪潛逃了，並在臨走前也將幾乎必死的責任推給了他。

其三為同類，那是他在遭遇生命的大起大落以後，偶遇的最後救贖，得不到愛就去付出愛，當時的散兵……或者說傾奇者確實是這麼想的。

那是一個無父無母同樣被所有人拋棄的孩子，他收留了他，並帶他回到了故事最開始的起點——借景之館。

他們在那裏生活，相依為命，並約定好永遠不會離開、背叛對方。

男孩身體不好，體弱多病，傾奇者每日都會外出努力帶回來更多有營養的食物為男孩補充更多的營養。

在這樣的付出中，傾奇者覺得自己也獲得了滿足，也開始漸漸淡忘往日的傷疤。

他們經常聊天，男孩總是愛跟傾奇者說他做的夢，他的夢是那樣的絢富多彩。

傾奇者有些羨慕。

「你知道嗎？我昨天夢到自己去了另外一個世界！」早飯時，男孩興奮地向傾奇者描述起自己的夢。

「那裏有好多特別好大的建築，道路像蜘蛛網一樣密集！還有好多好多會自己跑的大鐵盒子！」

「那裏超級有趣，還能夠吃那種很大的螃蟹，我在那裏玩得好開心！」

傾奇者用筷子夾起一塊豆腐送去嘴中，有些疑惑道：「是么？那為什麼早上你卻是一副被噩夢驚醒的樣子？」

聽言，男孩頓時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撓著臉頰說：「因為我發現我怎麼都找不到你，然後就被驚醒了……」

傾奇者的神情微微一愣，隨後笑道：「別擔心，我們不是有過約定嗎？永遠都不會離開對方，我就在這裏。」

「嗯！」男孩也露出大大的笑臉回應，然後賣力扒了幾口飯菜大嚼。

上午時，外面下起了大雨，但傾奇者還是外出了，因為「家」中的食物已經被吃完了，男孩的身體是經不住飢餓的折磨的。

他來到附近的一條小溪邊，披着一件並沒有多少遮雨效能的塑料布，在暴風雨中艱難地走下了湍急的溪水裏。

風將塑料布吹得飛了起來，傾奇者只好將一條手臂放在自己的腳前，好讓自己的眼睛可以睜開。

終於他看到了一隻將軍蟹從溪水中爬上了岸，他顧不得許多，頂着水流，快速地蹚了過去。

奮力撲上去，將那隻螃蟹壓在了身底，小心翼翼地將螃蟹抓出來，想着自己中午如果帶回去幾隻螃蟹，男孩一定會興奮得大叫的情形，他不知覺間揚起了嘴角。

脫下已經被泥水浸透的外套，系成包裹將螃蟹放了進去，隨後將包裹放到岸邊，自己繼續下水……

傾奇者拎着用髒兮兮的外套包裹推開借景之館的大門時，雙手撐著臉頰，無精打采地坐在門邊等待的男孩頓時歡喜地起身迎了上去。

但看到傾奇者那渾身都濕透了，還在成股得往地板上滴水的樣子，歡喜頓時化作了濃濃的擔憂：「你去哪兒了？不是說去鎮子裏買些糧食嗎？為什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傾奇者並不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狽，沾染著污泥的清秀臉頰上瀰漫着笑意。m.

他俯身將包裹放到地上打開，男孩立刻就看到了裏面那些還在掙扎的螃蟹。

「你去抓螃蟹了？」男孩有些不敢置信。

「是啊，早上聽你說你夢見在夢想吃了螃蟹，我做不到其他太厲害的事情，但這件事我可以幫你從夢裏搬到現實。」傾奇者笑着，期待着男孩接下來的喜悅。

可誰知，男孩只是癟了癟嘴，漂亮的眼裏頃刻瀰漫起了水霧，他低着頭，抓着傾奇者濕漉漉的衣服：「對不起，我不該和你說那個的……」

「……」傾奇者愣愣地看着垂著腦袋傷心的男孩，期待落空，男孩截然相反的表現讓傾奇者有些迷茫，可奇妙的，卻並不失落，甚至有股莫名的暖流在胸膛里流淌。

傾奇者回神，用手摸了摸男孩的腦袋，他笑着說：「我們中午吃螃蟹。」

……

心是什麼呢？那是傾奇者所渴望的東西。

可傾奇者自己也不知道，心究竟是什麼。

他只知道此刻，他的胸膛前所未有的空蕩。

他無力地靠坐在房間的角落，空洞的雙眸被半垂的眼帘遮住大半，但卻無論如何也遮不住他那一身由內而外所散發的死氣與惡意。

在他的不遠處，那潔白無暇的被褥里，男孩無聲無息如瓷娃娃般的屍體正安靜地躺在裏面，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是的，男孩死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天氣里，傾奇者帶回今天的午餐時便發現，那個曾和他約定不會分開的人，自己不在了，就連他也拋棄了自己。

就連最後的救贖也背叛了自己。

傾奇者面無表情的臉上，兩條淚痕悄無聲息地劃過。

灰燼中不會有心留下，要麼永遠冰冷地沉寂下去，淪為一片灰塵，要麼在死灰之上，燃燒起更猛烈的火焰……

死寂了數百年的灰塵，在這一刻徹底地被點燃了。

彷彿積壓了幾百年的情緒得到了一個絕佳的宣洩后。

飛往至冬的天空之上，散兵的速度越來越快，他所經過的地方，空氣都被擠壓地發出哀鳴，只聽轟隆一聲，虛空終於撞碎了。

而散兵的身形，也瞬間隱沒在那道猙獰的空間裂縫中。

今天的至冬一如既往地下着鵝毛般的大雪，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就像是被鋪了一層厚厚的無暇絨毯。

轟隆隆……

下雪的天氣里，打雷是較為罕見的天氣現象，但在至冬卻並沒有多少人關注，因為雪在至冬實在是太過常見，下雪的日子多了，難免有幾次夾雜着雷音。

但也有人留意到了今日的不尋常，因為剛剛那伴着雷音撕裂天空的雷霆，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