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的鑰匙通兩界

第一章我的鑰匙通兩界

王老頭生前不受村裏人待見,一個人住在村西頭,守着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可他一死,一切都變了。

喪葬隊伍在大院裏吹吹打打,嗩吶聲整整三天沒停過。

白綾子、紙錢、花圈像是不要錢似的堆滿了院子,村民也跟喪葬用品似的,擺的齊刷刷的。

「喪樂…起」

半禿的新任村長揮揮手,音箱發出大出殯悠揚婉轉的調子,在夕陽下傳遍了整個村子。

這功夫也不管認識不認識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也都來了。

對着靈堂前的紅漆棺材,擠不出眼淚也要乾嚎兩聲,活脫脫像是只被卡住脖子的鴨子。

「軒子啊,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如今老頭子駕鶴西去了,有什麼麻煩跟叔說,叔能做的做,不能做的想法子也要做。」

半禿的村長叼著根煙,嘬了一口,吐出一圈煙霧。

「好。」

王軒屁股底墊著幾塊磚頭,頭也不抬的答道。

「那你說,村西頭那幾塊地咋整。

你是城裏人,幹不了農活,我就尋思著,要不你轉給我,叔幫你照料著。」

新任村長盯着王軒木訥的臉,鼻尖沁出層薄汗。

「好。」

「行,軒子,叔沒白疼你。明天找個時間,把合同簽了。

你放心,叔按市場最高價給你,咱是實在人,不坑你。」

村長更緊張了,拿煙的手都在抖,就等著從王軒嘴裏再蹦出一個『好"字,他准能露出一口大黃牙,笑的合不攏嘴。

可這個『好"字等了半天,怎麼也沒說出口。

王軒還是蹲坐磚頭上,直勾勾瞅著豬圈。

透過生鏽的鐵柵欄,一隻花白的公豬正和黑斑的老母豬在豬槽里爭食,哼哧哼哧好長時間。

直到公豬一聲豬叫宛轉悠揚,村長才又開口。

「不說話,這事就這麼定了!」

村長兩眼放光,手一哆嗦,煙頭掉在褲襠,燒個好大個窟窿。

這次,王軒終於站起來了,瞥了眼豬圈裏的兩頭豬。

「這豬真不錯。」

「豬有什麼好的,不就是畜生嘛,掙不了兩錢。」

老村長咳的一聲,一口黃綠色粘痰吐在了母豬身上,見王軒離開,急忙忙追過去。

「軒子,你別着急走啊,都可以商量的嘛。十萬…二十萬…三十萬萬?

不能再多了,再多我也掙不著錢了。」

靈堂。

大大的奠字掛在中央,紅漆棺材放在屋內正中,兩根紅蠟燭燒到一半,院子裏白綾子掛的滿滿當當,人也滿滿當當,儘是些孝子賢孫。

王軒抓了把瓜子和糖揣兜里,又順了只打火機,隨手扔著瓜子皮,樂不得看這出大戲。

他們村叫王家村,往上倒騰幾輩子都是姓王的,各家各戶都沾親帶故,不過那都是幾輩子的事了。

村裏現在不時興這個,都各過各的日子。

直到,城裏要建了條高速公路,從西往東占他們村十三畝地,好死不死的都是王老頭的。

村民說不眼紅是不可能的,可王老頭不死,誰都甭動。

誰不知道,王老頭年輕時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能打死牛?

可人這剛走,就不一樣了,什麼妖魔鬼怪都冒出來了。

「王老二來了!」

也不知是誰嚎這麼一嗓子。

吹嗩吶的立馬不吹了,嚎出聲的也生生咽了回去,就連蹲茅房的都來不及提上褲子,急匆匆趕了出來。

短暫的安靜過去,院子頃刻如爆沸的熱水,七嘴八舌跟雨點般打了過來。

「軒子啊,你當過兵,思想覺悟比我們高,俺說啊,你要不給村裏小孩點補貼吧。」

這是李大嬸,家裏八個孩子。

「就是,你是城裏人,掙大錢的,咱村窮,老人有個大病小災都看不上,你要不救助點?」

這位了不得是趙二叔,他老丈人腦血栓,老丈母娘老年痴獃。

「小軒,我是長輩得勸你兩句,你看看現在這學校,孩子都在網上學習,你要不給村裏一家買台電腦吧。」

這位就更不得了,是錢老爺子,七十來歲身體倍棒,沒病沒災的,家裏孩子也少。

忘說了,他二兒子是開電子城的。

王軒一步一步走上台階,從兜里拿出一沓皺巴巴的協議書。

「這份轉讓協議書我已經簽過名了,你們誰想要?」

拿協議轉了一圈,眾人也齊刷刷的轉過頭,王軒忽然一笑。

「都找去吧!」

協議書往天上一揚,厚厚一沓文件在半空洋洋洒洒,好似白花花的冥幣。

所有人也不看着了,一窩蜂的涌過去,都搶紅了眼。

王大嬸家人多,那口子一米八大高個,兩百來斤,膀大腰圓,一巴掌就撂倒一個;王大嬸也不甘示弱,連抓帶撓搶了幾張紙。

「這個不是,得搶著帶簽名的。」

人群中喊了一嗓子。

「對,得搶帶簽名的!」

「二房那家你別跟我搶,都是我的,小軒是我看着長大的。」

「屁!當年小軒上大學時,還是我送的呢。」

「滾蛋,小軒小時候我還抱過呢,我家也得有一份。」

一群人滿院子撿紙分外眼紅,看誰都像仇人,不由分說撕扯扭打起來。

王老二家的抓住了李大嬸的頭髮,張老三一腳踹在了趙老六的腚上。

這給錢老爺子急的啊,拄著拐杖直跺腳,使勁吆喝。

「老幼尊卑,老幼尊卑!」

可沒人聽啊,都一個勁撅著腚,滿院子爭啊搶啊。

慌亂中也不知道誰撞到了音箱按鈕,大出殯的喪樂便唱起來了。

「情悠悠,恨悠悠,

幾代悲歡幾代愁。

家家都有情和淚,

家家都有喜怒哀愁。」

「李大愣子,你別摸我屁股!」

「艹,趙傻子,你別擠着我兒子!」

「王半仙,別撞我家老爺子!」

大出殯的聲調更高了,喪曲混合著配樂,潸然淚下。

「人人都有,生身的父和母,

兒女們記在心頭。

您的恩情比天高,兒女們一世也報不休!」

尖銳的嗩吶聲刺破了天空,夾雜着混亂的局面,喇叭也跟着嚎出來了,跟着滿地的紙錢。

王軒把門一鎖,抓出一把瓜子,冷眼旁觀這場鬧劇。

「等等,先都別搶了。」

李家大爺拿出一張封面,喊道。

「老李家的,你是不是搶著了,給我拿來。」

「搶著個屁!」

李家大爺臉又白又紅,將那張紙啪的扔在地上。

「你們都好好看看,這是什麼協議。」

眾人湊上來了,捧著那張紙一個傳一個,看過的嘴巴都長的老大,卻說不出話。

「給我看看。」

錢老大爺顫顫巍巍走過來,抓住那張紙一瞧,上面寫着幾個大字。

「捐獻協議書。」

再看署名,紅十字協會。

喲!這下好了!

誰也不用搶了,誰也不用爭了,都站在門前一齊罵起了王軒。

有罵他是白眼狼的,不知報恩。

也有罵他是不孝子的,敗壞家產。

更有甚者,把他八輩祖宗罵了一遍。

還不解恨,又往門框吐了一口粘痰,結果出門的時候,腳下一滑摔了個倒栽蔥,還得踢門框兩腳,解解恨。

天黑了,白日裏的喧囂終於散了場,只留下了一地的紙錢,豬圈哼哧哼哧傳來幾聲豬叫,似乎在悼念老爺子。

夤夜。

一口紅漆棺材沒合蓋,老爺子躺在裏頭,神態倒比生前顯的安詳許多。

紅蠟燭快燒到了頭,光線有些黯淡,一陣風吹過捲起了白綾,映的王軒臉頰半明半暗。

他靠在棺材板,捧著一盒子老爺子的遺物,一件件的拿出來。

他父母早亡,是由老爺子一手帶大,別人眼裏老爺子只是個平凡無奇的小老頭,可在王軒眼裏他卻無所不能。

咳咳咳,是個神奇的小老頭。

可死都死了,再怎麼神奇也沒有用了。

王軒這人灑脫,隨老爺子,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從盒子裏拿出一把青銅鑰匙、一塊手錶、一本赤腳醫生手冊,算是留作紀念。

就打算回去睡上一覺,養足精神。

明天大早,把老爺子送火葬場,按照遺囑找一處靠山的公墓,這事也就算翻篇了。

推推門,門沒推動。

王軒才想起來上了鎖,從兜里摸出鑰匙,大概是忙了一天了,他頭昏腦漲的,不慎錯拿出了那把青銅鑰匙。

可更加奇怪的是,鎖和鑰匙明明不配套,但卻沒有絲毫阻力的插了進去。

試着擰了擰,只聽咔嚓一聲。

門開了!

就在門開的剎那,王軒眼前呈現出一抹耀眼的白光,耳邊轟的一聲巨響。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扭曲模糊,有種在極速下降時,身體嚴重失重的感覺。

在這一刻,靈魂彷彿脫離了肉體,跨越了時空隧道,通往不可知的世界。

耳邊多出了無數奇奇怪怪的聲音,像是沿海地區的粵語但又不是。

更讓他奇怪的是,這些話自己竟能聽的懂。

從話語里,他敏銳知曉了幾個詞語……

「景泰十二年?大魏國?匈奴?渝州城?」

或許過去了一秒,也或許過去了幾個世紀,王軒恢復了意識。

他習慣性的扶了扶牆,大口大口貪婪呼吸空氣,氣管火辣辣的疼痛,像是被什麼液體堵塞住。

「呃,我不是靠在棺材上嘛?哪裏來的牆。」

他一抬頭,才發現自己站在一條大街的小巷子裏,青磚壘成的牆壁上,還疊放着瓦片。

往巷子裏頭瞧瞧,木門貼著泛舊的楹聯,兩盞燈籠高高掛起,牌匾上寫着一個『蔡"字。

「難不成?」

王軒獃獃看着這一幕,一種難以置信的猜想湧上心頭,低下頭。

青銅鑰匙泛著綠色的銅銹,雕刻的花紋隨着時間侵蝕,早已模糊不清。

唯有鑰匙柄雕刻着一頭龍首,張牙舞爪,欲人而噬。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觀察,總會有一種它在盯着你的錯覺。

彷彿,它隨時都會復活,潛龍出淵騰空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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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鑰匙通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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