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摘心樓
每次來黛坊,這裡都有新變化。
這回更是直接,青黛將左右兩邊的鋪面完全打通,更加寬敞明亮不說,整個裝飾也更有女子獨有的韻味。
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婀娜多姿,佇立在繁華的東大街。
黛坊如今,已經是整個東市,或者說是整個京城都叫上名號的商鋪。
桑落看著鋪子里多出不少生面孔,全都是些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問青黛道:「你從哪裡找來這許多的女孩?」
看著個個機靈,很有眼色地招呼前來採買的客人。
「哪裡還用我去找?」青黛拉著她往裡間走。
桑落來時戴了帷帽,如今黛坊人多眼雜,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等進了常去的二樓雅間,她才將帷帽卸下來,問:「什麼意思?」
「災年人命賤,這些女孩都是被父母親遺棄,或是發賣,恰好被我碰上的。你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後面還有許多人。
如今婉兒正在教她們待客,有幾個識字的被麗君要了去,跟著她學算籌。」
青黛倒了杯水給她,又取了團扇給她扇風,「這天氣熱得跟火爐似的,一絲風一滴雨也沒有。風調雨順時尚且有三災五難,現在呵,只剩下賣兒賣女了。」
桑落喝了口茶,擦擦頰邊的汗,問道:「黛坊倒沒受影響,還是這麼熱鬧。」
「百姓們苦,朱門大戶的夫人小姐們又不會苦。她們為了配一套適合自己的口脂、妝粉,多少金也是肯花的。」
桑落一時默然。
是啊,若非青黛說,她根本不知今年的乾旱已經叫百姓賣兒賣女。而她自己,前些日子還在為大婚喜服上墜的珠子用珍珠還是寶石發愁。
可她到底不是金玉堆里養大的公主,遠離凡塵俗事,相反,她深知靠天吃飯農戶百姓的不易。
氣氛一時有些沉重,青黛不想再說這些叫人不開心的話。
她起身神神秘秘地拿來一個箱子,說是送給她的禮物。
桑落打開,拿起一件天青色點冰玉梅花料子來看,看了半晌,實在不知這是作何用處。
「這是什麼?」
小小的兩片布料拼接,用繩子穿起來,又不像帕子之類,倒叫人摸不著頭腦。
青黛得意,「可算有你不知道的。不是豎著拿,你橫過來看。」
她說著拿起一件暗藍綢的,打橫比劃在桑落胸前位置,眉眼上挑,猥瑣笑道:「明白了嗎?這是兜衣,兜你那裡的。」
桑落將手裡的兜衣翻來覆去地瞧,不可思議道:「這都是你從哪裡尋來的?」毣趣閱
這能穿嗎?
該不是被騙了。
青黛橫她一眼,「這是我從西域過來的商販手中淘回來的寶貝。你別小看這點料子,可費了我好大的勁呢~且我試了試,比咱們的肚兜好用。」
桑落將兩片清亮布料托在手上,想象穿上身的畫面——
這跟沒穿衣服有什麼兩樣!
「這也太羞恥了。」
青黛睨她,湊過來道:「這是我專為你準備,連同底下的褻褲紗裙一起,都是成套的。等你大婚時穿在裡面,保證叫章孔雀噴鼻血。」
天爺,怎麼最近她身邊人人都關心那點兒事,這是生怕累不死章熙啊。
桑落雖被說得有些羞澀,可自從經過王嬤嬤教學之後,現在已經很難有什麼再叫她「動容」。
她將手裡的布料扔回箱子,一臉淡定從容,「那就多謝了。」
青黛先是一愣,然後大笑,「嘖嘖~果真是要嫁人了,可比從前放得開。」
桑落說:「等你成婚那日,我也有大禮給你。」
青黛不信,「辟火圖就算了,我懂得更多。」
桑落但笑不語,心道等你成親時,我再說出來嚇死你。
在黛坊坐了一會兒,不時有人來請示青黛事情,桑落見她忙碌,便起身要走。
青黛也不多留,她們之間,不需那些虛禮,「黛坊才擴張,這段日子忙得很,等過段時間一切都順了,這些女孩們也能上手,我再回公主府陪你。」
桑落應好,「你也別太熬自己,慢慢來不著急。聽麗君說,你如今夜裡只睡一個兩時辰。」
青黛「撲哧」笑出聲來,「那是我樂得睡不著。只要一想起每日的進項,幹勁不知道有多大。叫我每天不睡覺都行!」
桑落也被她逗笑,知道青黛是真心喜歡經營鋪子,也不再多勸,自顧乘車回到雙橋街。
章熙卻仍舊沒有回來。
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什麼,桑落只能先回公主府去。
*
桑落是在三日後,知道「摘心樓」之事。
一連兩日未見章熙身影,她心中焦急,正想去隔壁勇毅侯府等他,結果章熙一大早便來了。
也不用她多問,他自覺將近日之事和盤托出。這時她才恍然那日太子急匆匆找娘娘的原因。
簡直荒謬至極!
只因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相士,說了幾句莫須有的劫難,就要當朝丞相去獻祭,摘心?!
一句兒戲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儘管知道章相沒事,不然章熙也不會好好坐在這裡,桑落仍舊一陣心驚,趕緊追問道:「後來呢?」
章熙倒是滿臉平靜,隻眼神黑黢的嚇人。
「陛下召見相爺,要求他為國盡忠。直言他這個丞相不合格,以致政事紊亂,天怒人怨,久不落雨。庇佑大周的金星暗淡無光,要求相爺摘心為祭,以消神怒。」
顧不上父親還坐在邊上,桑落緊緊握住章熙的手。
「相爺如今可好?」
「好好的,你放心。他這兩日都未上朝,告病在家休養。」
桑落心中一陣難過。
她從前在相府住時,親眼見過清輝堂通宵達旦的燈火,和書房裡堆得快要比人還要高的案牘。
這般宵衣旰食,為國操勞,卻被外四路的人幾句話就隨意獻祭,當真叫人寒心。
顧斯年用喝水掩飾,假裝看不到女兒與章柏舟相握的手,問道:「外面如今傳的沸沸揚揚,說什麼都有,你究竟做了什麼?」
章熙先轉頭看了眼桑落,眼神中有溫柔和安撫,無聲的告訴她自己還好。
回頭時,又是一副冷肅模樣,「既是要活人獻祭,我便割了那妖道的頭顱,扔在未建成的摘星樓頂,好給陛下擋災。」
顧斯年先是一驚,既然嘆氣,「我聽娘娘說起,她當時已經勸服陛下,此行徑乃無稽之舉。
你偏要如此偏激行事,陛下那裡,只怕愈發與景明離心,覺得你父子二人大逆不道。」
章熙冷笑,「陛下那耳根子,隨便找個人吹吹風,一天都能改變八個主意。倒也沒什麼好操心的。
且他召見相爺后,緊接著又下了罪詔,逼迫相爺引頸就戮。如此君臣,還剩什麼心好離。」
顧斯年想了想道:「這樣也好,不然一退再退,倒叫背後之人當你們好欺。不過,景明的心裡,這會兒怕是不好受。」
章熙默然。不好受是真,多年君臣相得,落得如今這般……可章相爺,也不是好拿捏的。
不然怎麼街頭巷尾,如今都在傳「摘心樓」。
將章丞相比作那忠君愛國的比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