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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早晨，整個東二坊邸，都在為藤原參奉春日神社準備著。
藤原作為代表中宮的敕使，穿著裝束等等都有規定，既正式又隆重。織冠，雪白的單衣，表裡兩重，雪白的出衣（襯在直衣底下的衣服），三重，外面穿繪著一組簡單藤紋的花綾直衣，衣裾下，露出紫色卷染的縛腳褲，腰間，佩兩指寬羊脂白玉石帶，腰側，用絲線系著大小兩塊貔貅玉璧。
我的穿戴，沒有比藤原簡單多少，一色的紫。
依稀聽到喧響，車駕已經在院前等候。
調整了玉佩的絲線，盤腿坐到鏡台前，幫我梳頭，我看著銅鏡，眼睛習慣地轉向藤原，那邊，一名近侍正為他穿上黑色厚底的深靴。
春日神社位於平城京的郊外，我們登車，出門，車子直接沿二條大路向東行。
雨昨天就停了，今天的空氣仍有些濕潤，地上泥濘，車轍交錯。
藤原正襟危坐，我靠著他。
外面，打空的鞭聲，零落的馬蹄聲，車輪軲轆轉動的聲音，傳進車廂。這個國家為八百萬神國，他們相信神靈無處不在，將神社視為神依憑和降臨的場所，這是他們固有的文明或說文化傳統。
當初，天皇同支持他的氏族，為了自己的統治權和地位正當、合法，他們將自己的祖先神格化。將神權融入王權，於是官方編纂出古事記和日本書紀這兩本帶有宗教性質地歷史書，造神，氏神便這樣產生了。
天皇的祖先被描述成太陽女神天照大神，擁立天皇的那些氏族，他們的祖先氏神或多或少都與天照大神沾親帶故。
祖先氏神確保了天皇與氏族地主從關係。確保了他們在這個國家中佔據地權力與地位。相應地。祭祀和供奉不同氏神地神社被建立起來。使這種基於神權地王權和統一能夠千世萬系地傳承下去。其中。伊勢神宮祭祀皇室地氏神。八幡神社祭祀源氏地氏神。梅宮神社祭祀橘氏地氏神。嚴島神社祭祀平氏地氏神。
春日神社祭祀藤原氏地氏神武瓮槌命、經津主命、天兒屋根命和比賣神。
天照大神治理高天原（諸神所在地天界）。支配八百萬神靈。武瓮槌命、經津主命、天兒屋根命等便在其列。武瓮槌命、經津主命是神國有名地武將。天兒屋根命則有賢能。和大智慧。
葦原地中國（即本州島）是水之國（指農業繁榮）。天照大神命令其子天忍穗耳命去統治。於是天忍穗耳命從天上降下。卻看到本該自己統治地地方。已經被一群土著之神佔據。便回到高天原如實地稟報天照大神。
天照大神與諸神商議后。派遣武瓮槌命和經津主命下界。平定葦原地中國。
地方地土著之神恐懼。終出讓葦原地中國。
依照之前的命令，天忍穗耳命準備下降，去那片規定給自己治理的國土，恰逢其妻為他誕下一個兒子。他認為這是吉兆，便求天照大神，將葦原的中國轉給這名剛剛被取名為瓊瓊杵尊的天神的御孫去統治。
瓊瓊杵尊從天上降下，天兒屋根命等五位天神隨行，為其輔臣。之後，天兒屋根命的孫子天種子命。出仕神武天皇朝，有功，天皇恩賜其司掌祭祀之事。天種子命地八世孫為大鹿島命，任伊勢神宮的祭主。大鹿島命的十一世孫為常磐大連，其時正值欽明天皇朝，獲賜中臣氏。常磐的孫子，即中臣鐮足，他在天智天皇朝被授予藤原氏，成為藤原氏的始祖。藤原鐮足。
因此。相較於其他三位氏神，天兒屋根命才是最最正統的藤原氏地祖先氏神。對嗎？
對於藤原氏這個氏族，事實上，我沒有任何興趣，在我看來，氏族是一個複雜的集合體，利益永遠高於血緣親情，所以，氏族是氏族，藤原道無是藤原道無，不必要也不可能愛屋及烏。
當然，人往往是矛盾的，不論這種矛盾是出於本意還是出於被動。我一方面強烈地下意識地排斥除藤原道無以外的所有藤原氏，一方面，我又自動自地收集、閱讀、分析關於這個氏族的資料和書籍，我想知道為什麼，在藤原道無心裡排第一位的，是這個早已被他自己認定為沒有將來的氏族。
藤原鐮足，是一個有野心的人，藤原似是而非的說道，他忽然低下頭，看著我，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惆悵，藤原氏參與編纂古事記、日本書紀，對這兩本書地影響很深，接著，藤原氏在新地都城（奈良）邊建造起祭祀自己祖先氏神的春日神社，不僅供奉祖先神天兒屋根命和比賣神，還從常陸國地鹿島神社迎來武瓮槌命，從香取神社迎來經津主命。
當時的藤原氏經營不過兩代，藤原鐮足和其子藤原不比等，都是剛剛進入國家權力中心的新貴，更直白的說法，當時的藤原氏就是一門政治上和經濟上的暴戶，雖然推翻了大權臣大地主大奴隸主的蘇我氏，瓜分了大批財物，雖然擁有天皇全然的信任，攀上公卿大臣之位，但跟同時代、其他老牌的勢力相比，很顯然，藤原氏的底子太薄弱了。
武瓮槌命和經津主命與天照大神是血緣很近的親屬，將這兩尊神迎為藤原氏的氏神，其目的不言而喻，藤原鐮足為藤原氏這個氏族塑造了一個無比高大且尊貴的根基。
二條院的書房藏有藤原鐮足的曾孫藤原仲麻呂撰寫的藤原家傳，我看過，這本傳記十分詳盡的描述了藤原鐮足的生平，那確實是一個驚才絕艷的人。
我看著藤原，看著他慢慢收斂情緒，看著他的目光回復沉靜，波瀾不興，剛才剎那的惆悵，是一種共鳴，還是一種遺憾？
我的心跳很重，臉上輕鬆，不經意地移開視線。
我們的行列，從市區到郊外再到山野，耳畔，山鳥拍動翅膀，哨鳴聲在很高的地方響起，那麼尖利，就好像箭支刺破空氣，帶著不斷震顫的餘音，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