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凰

第四章 血凰

吃吃睡睡中我來到這個世界已滿百日,百天向來是送禮的好借口,帥爹今年新升戶部尚書,同僚熱情難當。帥爹盛情難卻,勉為其難,大宴賓客。

這日一大早兒我就醒了,背上有點癢,正值五月下旬,難不成起了痱子?我可是一直穿觸體生涼的湖絲衣褲,而且生怕我熱著,輝娘每天給我洗三次澡,每次浴后都仔細擦上薔薇粉,不應該起痱子啊。

醒了不一會,輝娘來了。我背上癢,有苦難言,小短胳膊又抓不到,扭來扭去,張牙舞爪。輝娘不明所以,以為我在自娛自樂,照常的沐浴餵奶后,套上新衣,就把我抱到娘的正房。

臨窗大炕上鋪着玉色象牙席,炕兩頭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几,左邊几上擺着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右邊几上擺着汝窯美人觚,裏面插著時鮮花草。

愛哭鬼穿着大紅箭袖和尚衫,翠綠散腳雙縐綢褲,掛着赤金八寶長命鎖,正在炕上滾來滾去,玩得不亦樂乎。看我來了,撇撇嘴,算是打招呼,然後接着做翻身運動。

我背上癢得厲害,沒空兒理他。

「溪兒,溪兒,娘抱抱。」娘把我接到懷裏。

「抱抱,抱抱。」那鸚鵡痞里痞氣地學舌。

修養了三個多月,娘氣色更好了。杏眼流轉,雪腮飛霞,身材也恢復到窈窕有致。這會兒正擎著瑞獸葡萄鏡畫眉,身後侍立兩個丫鬟,左邊那個著粉紅綉金交領褙子,捧著盛放螺子黛的雕漆梅花盒,右邊那個著白色粉綠綉竹葉梅花領褙子,托著一個紫檀木匣。

娘從白衫丫頭手裏接過木匣,甫一打開,頓時滿室耀眼,看得我連背癢都暫時擱一邊了。

匣里靜靜卧著一枚紫玉蓮花,千重蓮瓣眾星捧月般層層環繞着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明珠,珠子在花蕊處滴溜溜轉動,渾然天成。

這是傳說中的珠鑲玉?世人只知金鑲玉,知道珠鑲玉的卻寥寥無幾。

珠蚌為七彩硨磲,只產於北方深海,地凍水寒。匠人先在玉中挖出一洞,洞中留幾粒小米大小的玉珠,鳧水高手攜玉閉氣下潛,以烏木撬開硨磲,置玉於內。數十年後,開蚌取玉,明珠便長於洞內。往往十蚌難得一珠,而潛水之人雖身着鯊魚皮水靠,取珠一回,便終身惡疾,每逢陰天下雨,微暑輕寒,就周身關節劇痛難忍,只能依賴阿芙蓉度日。

珠鑲玉工藝為皇室內庭專享,匠人嘔心瀝血一生,能完成一件作品便已極為難得。而且匠人平生僅收一徒,十八道密法代代口傳面授,不立文字。

皇室珍寶怎麼會在娘手中,我狐疑地看着娘,背上愈奇癢難耐。

娘凝視着那朵蓮花,眼神又好像透過蓮花看向遠處,目光中滿是淡淡的迷惘,掙扎和無奈。

不過那神情一瞬即逝,我眨巴眨巴眼睛,娘又是慣常的溫柔表情,難道我睡太多,眼花了?

「溪兒,喜歡這朵花嗎?」娘親親我的小鼻子道,「這是慶你百日的賀禮。」

我的賀禮中怎麼會有這麼貴重的東西,我相當疑惑。唯一肯定的一點就是,這完全不是沖我的面子。是有人要求尚書帥爹辦事?收這麼貴重的禮鐵定算受賄了,這萬一要是給檢舉了非得把牢底兒坐穿不可。帥爹三思啊!

容不得我胡思亂想,後背癢得忍無可忍。

「碧瑤,這東西放好,你親自收著。」

「是,夫人。」白衫丫頭恭敬答道。

受不了了,「啊!」我亮了一嗓子。娘、輝娘和倆丫頭一驚,連忙低頭看我,連炕上的小屁孩都中場休息,鄙夷地瞅我,貌似在問又怎麼了。

我「嗬嗬」兩聲,無果,於是趕緊揮着小手指向後背。

「小姐好像背有不適。」碧瑤遲疑道。

娘一聽,三兩步走到炕邊,一邊叫人一邊小心地解開我的衣服。小屁孩趴在邊上,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應聲而來的丫頭婆子們魚貫而入,黑壓壓站了一屋子,一個個緊張地看着我,連大氣都不敢出。

「輝娘,小姐剛才可有異常?」娘纖眉緊蹙。

「回夫人,小姐今晨較平日好動,並無其餘異狀。」輝娘也急得滿頭大汗。

「啊,夫人,快看小姐的背。」紅衣丫鬟面色驟變。

娘聞聲一看,只一眼便面上血色褪盡,一臉慘白,一屋人等亦齊齊色變。

「靈樞快去前頭請老爺,素問通知木管家速速派人請李太醫過府。」娘顫聲吩咐。

倆黃衫丫頭領命而去,碧瑤扶著娘坐在炕上,娘看着我,滿臉憂色。

誰能告訴我怎麼了。

娘凄惶的神色楚楚動人,惹人心痛。其實我想告訴娘,我現在不怎麼癢了,不要擔心。

一陣靴聲橐橐,帥爹聞訊趕來。想必一路走得甚急,帶起好大一股暖風。

「婉晨不怕,有我在。」帥爹快步上前將娘擁在懷裏,柔聲安慰,「溪兒怎麼了?」

「回老爺,小姐背上隱隱出現紅線。」輝娘字斟句酌地回道。

「我看看。」帥爹聞言一愣,抱過我來仔細察看,修長的手指輕輕重重劃過脊背,剛剛好了一些的背又有點癢了。半晌,帥爹把我抱回炕上,面色凝重,沉吟不語。

「老爺,李太醫來了,現正在前廳。」外間一丫頭高聲稟報。

「快請。」

說話間木管家引著李太醫到了,一屋子丫頭匆匆迴避。娘剛要起身,帥爹伸手止了:「浩然兄就不必了。」

木管家親自掀起金絲藤紅漆竹簾,躬身道:「院判大人請。」

李浩然身着絳紅色正三品院判官服,身後跟着倆青衣垂髫小僮。想必昨夜當值,帥爹派人去請,尚來不及換衣便直接趕來。

「致遠兄,世侄女何時開始出現異狀?」李浩然和爹娘匆匆見禮之後劈頭就問。

「奶娘說今晨還一切照常,只是照平日多動些。」帥爹答道。

李浩然不再言語,從小僮手裏拿過藥箱,取出一堆瓶瓶罐罐擺在几上,吩咐輝娘抱我過去。

輝娘怕我着涼,給我繫上百鳥朝鳳湖絲肚兜,小心抱到李浩然跟前。

李浩然探出三指按在我右腕上,沉思良久,又換到左腕。

帥爹緊緊握著娘的手,一屋子鴉雀無聲。

李浩然診脈完畢,示意輝娘換個姿勢抱我,露出脊背。

只聽「咦」的一聲,幾根溫熱的手指在背上輕輕碰觸,然後逐漸加力,換了好幾處地方。

回頭斜眼看他,李浩然已收了手,正從几上取過一個羊脂玉瓶,拔掉塞子,頓時滿室馥郁。

李浩然命人取來金碗銀勺,從瓶中倒出少許液體,又從掐絲小盒中盛了半勺白色粉末,親自在碗裏和勻了,輕輕塗在我背上。

涼涼的,真舒服,我忍不住眯起眼睛。爹娘目不轉睛地看着李浩然忙碌,如臨大敵。

李浩然塗完葯糊,接過小僮遞來的絲絹拭凈手,一臉嚴肅。

帥爹見狀,深知浩然兄有話要講,眼風一掃,木管家立刻帶着下人們行禮退下。

「致遠兄和嫂夫人不必驚慌,世侄女脈象平和,調養甚是得當。」言罷,面露不解,遲疑道,「只是背上紅線,不似懸於浮表,而像長自經絡。愚弟行醫日短,聞所未聞。」

見爹娘面色愈凝重,李浩然寬慰道:「就目前來看,紅線並未對世侄女身體產生任何害處,照此展,紅線將顏色日深,但不會產生其他癥狀。」

爹娘面色稍霽,盯着我的背,若有所思。

李浩然眉目間疑慮重重,深深地看我一眼,試探道:「致遠兄,有一句話愚弟不知該不該講。」

帥爹軒然一笑:「浩然兄但講無妨。」

李浩然字斟句酌:「世侄女背上紅線顏色尚淺,但連起來看,這圖案依稀是……浴火鳳凰!」

李浩然攜小僮告辭而去,爹娘坐在炕上,神色複雜地看着我。

小屁孩冷眼看着剛剛這一幕幕,這會兒安靜地趴着,時不時看眼爹娘,又看眼我,眼珠骨碌碌轉來轉去。

「致遠,難道真應了洗三那天和尚所言?」娘滿臉倦色,以手支頤。

帥爹將娘攬在懷中,修長有力的手指輕柔地按壓着娘的太陽穴。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是福是禍,一切言之過早。不要胡思亂想,婉晨,相信我,我定會竭盡一切護你們母子周全。」

娘展顏一笑,柔順地倚在帥爹懷裏,杏眼半闔,幽幽嘆道:「真是個讓人操心的孩子呢。」

「唉,操心啊。」某鳥也長吁短嘆。

爹娘四目相對,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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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后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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