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不同的立場
第一天重新營業的茶棚子就迎來了大人物，無端給人一種淺水出蛟龍、野廟藏真神的感覺。
好在這裏有個最不像讀書人的張秀才，要不然，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全都得懵。
「你說得很對，是本官淺薄了。」韓總督一點點回到普通人的狀態，偏頭對狗剩笑道，「小哥，棗子我包了，讓大家嘗個鮮。」
等他說完，旁邊的護衛立即起身，走到裝棗子的大筐旁邊，開始自行稱果子。
一眾吃瓜群眾全都傻住了，要不是親眼見到這擔東西是狗剩挑過來的，任誰看到那位小哥稱棗的架勢，都要以為他才是貨主。
未免太熟練了。
不一會的功夫，兩筐果子計數完畢，一共六十三斤七兩，護衛在地上划拉了一番，沖打哆嗦的狗剩說道：「我家大人買你六十三斤果，那七兩就算添頭了，一共是三百一十五文錢，你同意嗎？」
「同，同意，大人公道。」
得到對方的回答，護衛點了點頭，從腰間拿出小銀秤，擱了塊碎銀子上去，幾番搗鼓之後，才勉強找到合適的。
「這塊銀子四錢有餘，成色不如官銀，按兩成火耗來算，足以抵得上三百二十大錢，用這個結賬行不行？」
「大人，不，不用您負擔火耗的。」
這一幕，不但讓所有害怕見官的百姓吃驚，就連張秀才都不禁看向了那名護衛。
大官都要臉，眾目睽睽之下買東西肯定要付錢的，說不定為了名聲還會多給一點。
可這一位太不一樣了，丁是丁卯是卯，該多少算多少，雙方誰都不吃虧，公道得讓人無話可說。
他們震驚的地方在於，通常只有官府收稅的時候，百姓上交銀子要補齊額外的火耗，這種反向折算火耗的做法，絕對是第一次見。
普通老百姓為什麼不喜歡銀子，就是因為黑心的銀號太多，在熔煉銀錠時，會往裏面灌上像鉛、錫這樣的金屬作假。
而高明的銀號，作假是從重量上看不出來的，各種金屬配比極為精妙，密度和真銀相當，用手掂肯定不行，銀秤都稱不出來，只能切開仔細辨別。
私銀的亂象由來已久，官府抓到就殺，可殺完還是一樣。
但朝廷總不能收了一萬兩的稅，最後只鑄成七千兩官銀，火耗便由此產生，這也是各地方官府來錢的重要手段。
只知道收人命錢，與縣裏的大戶同流合污，把治下搞得烏煙瘴氣來發財的縣官，是最低級的。
為什麼巨貪一般能力都很強？
因為他們知道真正來錢快的是哪裏，把地方治理好，商業發達的情況下，稅收就會多很多。
隨便提半成的火耗，調整一下稅率，這額外出來的銀子，比戰戰兢兢包庇十個殺人犯要多得多。
只要不被人搞，中途不下獄，離任時，九成都能收到萬民傘以及青天的封號。
官員的素質參差不齊，很多離開書本什麼都不會的官員，按捺不住心中的貪念，又沒有能力撈高明的錢，就會弄得天怒人怨，讓百姓對整個貪官集體產生厭惡，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類似和大人那種頂級巨貪，完全是被下面的人給拖累了，真正說起來，並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他倒下。
普通百姓求安穩，商戶求發財，需求不同，看待主官的心思便會不一樣。
韓總督讓護衛來這一出，是起了別樣的心思，相中了這個被江淮學政衙門漏掉的秀才。
他主政地方多年，太清楚一個腦子拎得清的人有多麼難得。說句難聽的，江淮全境一百多個縣令，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拖後腿的，沒了縣尊百姓反而能過得更好。
「來，大家別客氣，本督在江淮近七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青山縣的父老，算是一點心意。」仟仟尛哾
這個自稱讓大兄弟的身份不言自明，江淮總督，韓大人。
「學生張景，見過總督大人。」
此時，張秀才也不頂牛了，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行禮。
見他如此動作，回神過來的百姓和行人也紛紛原地跪下，「草民見過總督大人。」
「都起來吧，說好的請各位吃棗子的，別太見外。」
「謝大人。」
還是張秀才帶頭，從桌上拿起一個果子，隨後眾人跟着照做，吃上了能吹一輩子牛的東西。
唔，真甜，難怪要賣五文一斤。
韓總督細細打量著對方的舉止，看他神情自然，心中更為欣賞。
「本督給你一個機會收回剛才的話，你覺得呢？」
「大人可別拿學生打趣，要早知道是您微服，我也不會張嘴做那小人了。」
「哦？」韓總督一臉興味，帶着半是好奇半是考量的心思問道，「又是為何？」
張秀才擦乾淨嘴巴，拱手回答，「您與王爺相交甚篤，自是用不着外人來說道。」
韓總督：……
我和王爺交情深厚，這是誰造的謠？
上一次在淮寧差點被王爺坑死，一兩個月不著家，還和新任吏部侍郎等人對上，這回進京不得不分心留意對方的黑手。
這也叫關係好？
「你怎知本督與王爺有不錯的交情？」
聽到這個問題，張秀才滿臉疑惑，「是王爺手下衛隊說的，他們抓潑皮無賴時都會來上一句，『不管你們在當地有多深的背景，我們王爺說了，去到總督衙門看看韓大人會不會認』。」
韓總督是徹底驚呆了，抓起沒什麼溫度的茶水，狠狠灌了一碗，只覺得腦仁疼。
能否認嗎？
當然不行，這是王爺在幫他刷官聲，有大用的。
拉人下水的同時，還給出了相應的報酬，從不白白借勢，這就是王爺啊，不服都不行。
恨不得，更捧不得，否則下次不知道會出幹什麼事來。
「不說這個了，最近青山怎樣？」
「很好，比之前都要好，孩子們又敢出門玩耍了。」雖然不知道總督大人為什麼鬱悶，張秀才還是笑着描述了一下目前的現狀。
「大人，許多孩子都追着王爺的衛隊奔跑，說出長大后也要去當兵的話。張景雖然位卑，但斗膽替一回所有青山父老，感謝您和王爺所做的一切。」
韓總督看到又跪了一地的人，面對百姓的赤城感恩，頭一次有了羞愧的感覺。
作為江淮最高行政長官，他不是不知道在新政的衝擊之下，多數地方都發生了亂子，但有限的資源和兵力，都給到了揚州、江寧這種重要州府，其他小縣……
「此次是白王的功勞，本督並沒有做什麼，爾等該去謝王爺才是。」
普通人自是不懂上頭的各種門道，但王爺的行為擺明總督大人是出了力的，這肯定是謙虛。
張秀才也是如此想，看到對方不受這份恩情，笑道：「大人，您知道學生為什麼不識得尊駕，卻還敢大言不慚嗎？只因學生一眼就看出，您是個好官。」
好官是一個十分空泛且沒有誠意的稱呼，但卻讓韓總督有了遮羞布。
「何以見得？」
「因為您能隨口說出魚蝦和豬肉的行市，能很自然地喝下一文錢一碗的茶，這就是好官。」
韓總督笑了，笑得真情實意，意氣風發。
誰說百姓多愚昧？
他們總能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有驚人的見解，眼睛和內心裏都是明亮的。
想到太上皇的密旨，他不禁開始認真思考起來，如果江淮全境真由王爺理政，不說那些繁華州府，至少偏遠地方的百姓能好過一些。
「起來吧，本督這次就厚臉受上一回了。」
有了打算，韓總督準備提出讓張秀才暫時以吏員身份進入總督衙門，還等沒開口，遠處的親兵急急而來。
「大人，曹大人有十萬火急之事相告，請您即刻前往小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