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愛

顧涼城一字一句，嚴肅莊重，「洛神，你也會消失嗎？」

「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顧涼城能喜歡她多久，不知道自己被拋棄後有沒有勇氣繼續呆在這裏，不知道她會不會像斛珈一樣選擇割尾，她不知道。

「不知道？所以，你現在是在玩弄我？」

洛神忙開口，「不是！」

顧涼城自嘲一笑，「不是？你一開始就是和斛珈一樣對不對？睡完就跑，只是她比你先得手，對不對？」他的語氣越來越重，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火氣。

可能是聽到她說沈煜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斛珈，所以想到了自己，他也會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洛神嗎？

洛神不知從何解釋，明明她從未想過這些，可是話到嘴邊，只剩下了兩個字「不是。」

洛神一邊搖頭一邊重複這兩個字，她聲音越來越小，小到最後聽不見了。

顧涼城抵了抵后槽牙，「洛神，要不老子滿足你？」隨即自顧自回答，「不行！這樣的話，你明天是不是就消失了？」

洛神沒有說話，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想將頭埋下，卻被顧涼城強迫抬起。

「斛珈說你喜歡了我九年，是真的嗎？或者說，你喜歡過我？」

他似乎又不再強求洛神一直留在這裏了，只是，他想知道，洛神對他，究竟有沒有喜歡，哪怕是一點點，哪怕是很久很久以前。

洛神看着顧涼城的眼睛，不知從何看出一絲苦澀和卑微。

他是她的信仰啊！

可是現在他卻好像在哀求她施捨一點點愛，可她才是真正卑微到塵埃里的那個人啊，顧涼城這幅模樣，又有幾分是真心，幾分是靈香呢？

洛神眸中含淚，對上顧涼城的眼神，「那你呢？」

顧涼城沉默了，洛神倔強地瞥開臉，「我知道了。」

她用力推開顧涼城，小跑着衝出了門。

在出門的那一刻，淚水

洛神跑到一個無人的洗手間里，她將門反鎖住，背靠在門板上，直直地坐了下去，她將臉埋在膝蓋上，脊背止不住地抽搐。

她就這樣無聲地抽泣著，淺色的牛仔顏色一點點加深。

「小幽狐，回來吧。」

聽到一聲召喚。洛神抬眼，發現自己已經在胤曰洞了。

看到仙姥，洛神忍不住撲到她的懷裏。

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痛徹心扉。

施夭心疼地拍着她抽搐的脊背。

良久，洛神漸漸平息，只剩下無聲的抽泣。

施夭知道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也知道斛珈發生了什麼，她無情無欲，不能同兩個小狐狸感同身受，所以她不做評判。

她摸了摸洛神的頭，「小幽狐，你高估了靈香。」

洛神眼眶猩紅，淚眼婆娑，她聲音沙啞，「什麼？」

「靈香是吸引異性，不是讓他對你動情。吸引，僅限於第一好感。」

洛神垂眸，可是他並沒有說喜歡她，哪怕一點點，不是嗎？

「洛神，你將自己的愛看得太重了，沒有好好去體會他人的愛。」

施夭離開了，留下洛神和昏迷不醒的斛珈。

洛神看着冰床上一臉慘白的斛珈，躺在了旁邊。

她一直自詡是不求回報的愛，她貪戀顧涼城的愛，哪怕是表面上的，她一直覺得愛過就不會留下遺憾，等他遇到真愛，她會毅然決然退場，可現在呢？

是的，她高估了自己那點自私的愛，她把自己所謂的九年看得太重了，她一直想方設法讓顧涼城記住她，只因為她篤定地相信顧涼城永遠不會愛上她。

在她心裏，顧涼城就是一個沒有心的木頭人，而自己是一個不計回報付出一切的情聖。

洛神和斛珈從小生活在胤曰洞，她們身邊都是疼愛甚至溺愛她們的族人，所以她們想當然地將自己作為一切的中心，斛珈是這樣，洛神也是。

斛珈生性單純，不懂那些彎彎繞繞，所以那個女人去找她說她是小、三的時候，她相信了，而她又自傲非常，無法接受自己不被人放在心上，從而選擇了割尾。

而洛神，她心心念念了顧涼城九年，她作為狐年來唯一一隻幽狐，她比斛珈更自傲，她最尊貴靈狐的九年真情，區區凡人，怎麼可能比得上？她來到人間三年，見多了人心險惡，她在三年裏跌落到了谷底，看着恍若無冕之王的顧涼城，她只能仰望，所以她的感情開始變得脆弱，卑微，一直想攻略顧涼城，卻從一開始就認定了顧涼城不可能比她的喜歡更多，所以她將一切推到了顧涼城身上。

她愛顧涼城，這毋庸置疑，可她不知道愛是一種能夠產生愛的力量。

她一味地追求自己蹩腳的愛，從未用真心去感受真心。

第一次見面，顧涼城對她種種她全部歸因於仙姥，後來的種種，她全部歸因於靈香，以至於在《夜空中最亮的星》舞台表演沒有看到顧涼城，她的第一反應是黃粱一夢一場空。

洛神躺在冰床上，寒氣透骨，刺入骨髓，她的身子開始不停打顫，眉眼間打上了冰霜，嘴唇凍得發紫。

這一夜，她清醒地感知著自己所有感官被冰封，連血液也無法流通。

自洛神跑出去后，顧涼城在餐館里坐了許久，直到餐館關門，他才拖着沉甸甸的身子出來。

他漫無目的地開着車，直到車子進入一片森林裏，顧涼城方才停下。

他眼裏暗淡無光，跟個死屍般獃滯地看着那個樹墩。

這裏是他和洛神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那年，他還只有18歲，因為叔叔是導演，所以被邀請參加人生中第一個電影《念妖》，也是由此進入了娛樂圈。

他那時候剛接觸表演，沒有經驗，沉浸在角色中無法自拔，一個人跑到林子深處去，然後遇到了洛神。

那時候洛神還是一隻小狐狸，白到發幽的毛上沾滿了冰藍色的液體，他上前將她抱起，才發現她渾身是傷，冰藍色的液體還在傷口處不斷往外滲，顧涼城將自己外面的戲服脫下，撕成了布條，給洛神簡單包紮了一下，剛想帶她去找獸醫，沒想到她竟撲騰一下逃走了。

最後的最後，小狐狸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記到了現在，那雙冰藍色的狐狸眼裏滿是澄澈，清亮幽深。

現在想來......

顧涼城和洛神重逢的那一刻，他總覺得怪怪的，像是被操控了般，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何能毫無波瀾。

顧涼城想要一點點了解洛神，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見鍾情還是見色起意。

在後面一次次的相處中，他總算是認清了自己的內心，他喜歡洛神。

可是......

可是今天沈煜和斛珈的事情讓他不禁懷疑，自己難道只是她眼裏的一個獵物嗎？

他害怕洛神會消失，害怕洛神一旦獵到了自己就會離開，所以，當他聽到那句「那你呢？」

他遲疑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開口，

說喜歡？

恐怕洛神就會和斛珈一樣消失，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說不喜歡？

這三個字就好像灌了鉛，沉甸甸的，如何都說不出口。

顧涼城在林子裏坐了一夜，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盯着樹墩，目光獃滯，宛若一尊上帝都青睞有加地雕塑。